“笃笃笃。”
清晰而缓慢的敲门声将妇人的话语引进书房,桌案上,文竹轻轻摇晃,主人便搁笔、抬头望去。
“晏清小哥,王教授来借库房里那只千竹丹顶鹤。”
他立即舒颜应声道:“梅姨啊,快进来说。”
戴梅花簪的丰腴妇人推门而入,笑容慈爱地说,“哎,我瞧你这两天都忙着,不好什么事都来烦你。”
“爷爷和琛姐不在,自然杂事多工作也多。”长晏清适时止住抱怨,说起正题,“春明景旭,教授们愿意玩就拿出来吧,只是用得小心些,弄坏了怜卿知道可要生气的。”
梅姨微不可查地摇头,目露惋惜,“怜卿小姐整日闷在院子里,不在画画就在观鱼,西院几个小姑娘飞的风筝也从不过问。”
他皱眉往左边堆积如山的牛皮袋看一眼,然后深深地扶额询问,“卿卿今日是什么课?晚膳她要问起来,帮我找个理由推辞了。”
她如数家珍般细细讲来:“早上是绘画,下午是音乐鉴赏,黄教授给布置了临摹作业,两个守门丫头在看着呢。”
“嗯,给教授们拿风筝吧,快五点了,一会儿太阳落山连风筝都该看不见。”
槛窗外,暮色四合,柳树垂枝游小湖。
槛窗内,明灯落影,朱砂浓抹固芬芳。
黑白分明的镇纸兽酣睡如泥,几罐矿物颜料就放在左侧,正中间的赤色海棠摆弄着绿叶遮挡自己,好像对严肃的画师搔首弄姿的魁首。
“叮,道德系统绑定中。”
莫名的电流噪音裹挟着毫无意义的声调在脑袋里乍响,画上即将完工的花朵骤然多添一笔红叶。
“绑定成功,正在扫描持有人信息。”
喋喋不休的古怪声响令人不适,尤其对于失去熟悉环境的孩童而言,紧张甚至于惶恐都无法控制。
“噪音!噪音!”
女孩尖叫着、大喊着扯散绢丝,小猫被惊醒,一跃将朱砂罐子踢下桌案,瓷器碎裂声和外头急促的呼唤声在灯光映照里摇晃。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绕着圆桌转圈,呼吸变得急促,仿佛看不见那些锋利的碎瓷片,一个劲地埋头重复简短的词语。
“怜卿小姐!”看门丫头使劲推开门,面对一地狼藉呆滞住,然后连忙推搡同伴催促,“快去叫晏清先生来,我在这看着。”
小丫头跨步进门,先将孩童抱到榻上坐着,远离危险物,再抱起爪子全红的卷毛兽端详,“天呐,小猫你怎么把颜料摔碎了,可别伤着小姐。”
“哎呦,不能舔。”
小猫委屈地“呜呜”叫唤,举着两只红艳艳的前爪朝主人讨抱。
“小姐,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尝试向受到惊吓的长怜卿寻求答案,显然得不到除了重复之外的回答。
焦急的等待十分钟,熟悉的水墨长衫终于披着余晖姗姗来迟。
“卿卿。”长晏清上前查看她的状态,确认除精神高度紧张外没有外伤才叫旁人出去。
门重新闭合,桌案的蚕丝行灯幽幽发亮,地上被蛮力撕扯开的绢丝混杂着颜料凌乱不堪。
女孩紧攥着金丝袖,一双浅色瞳失神地呆滞在某处,秀美的小脸喃喃自语,两缕弯折的卷发像蝴蝶耷拉的触角,与其它长而直的发丝格格不入。
“噪音…嗒嗒……咔哒哒…”
他仔细分辨着低语,从中解读出部分含义,“痛?因为噪音所以脑袋疼?”
“哥哥,疼。”她伸出手抱紧面前的大人,小脸皱成一团,像是认证回答正确一样。
长晏清安抚地拍拍她绷紧的脊背,言语轻柔,“没事了,哥哥在这里,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她的语言障碍较轻,能听懂大部分询问,至于是否回答要根据环境和人物决定。
“好,你先回屋休息,哥哥等会儿再来陪你好不好?”
虽然是这样询问,但他知道小妹暂时没有思考的能力,也学不会如何明确表达诉求。
将女孩交给候在门口的丫头,他开始查看安装在房内的隐形摄像头。
廊檐下的竹荷花风铃响个不停,几个手脚麻利的早早将小院里的摘下,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偶尔碾过几片贴梗海棠瓣。
“小姐,小猫送去洗了,今晚大概回不来,您看晚膳还照常吗?”
“…嗯……”
长怜卿趴在少女散发艾草香气的怀里,闭着眼,闷闷不乐地回答。
推开门,绕过屏风,撩起床幔,几个孔明球还放在枕屏上,被褥枕头都一早晾晒过。
放下女孩,戴海棠花、穿绿鞋的姑娘点燃熏笼,柔声对专心玩着孔明球的小主人说,“我就在屏风外,小姐有事尽管叫我。”
她离开了,脑袋里不期而至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好宿主,我是系统“道德零号”,也许我们需要一个安静交流的环境。”
安静的环境只剩扭动玩具的“卡拉”声,而主人全然无视了异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不是你的幻觉。”
机械雌雄莫辨的嗓音显得有些急切。
“我是系统“道德零号”,为了消除毁灭世界的因素而来,听着小坏蛋,你没有自闭症,虽然你才五岁,但我们能正常交流对吗?”
它等到女孩玩腻了孔明球,玩纯白拼图、剪纸、立体贴画,以及抽屉里数不胜数的鸟类羽毛。
等到小丫头端着托盘进来,边收拾边笑眯眯地讲,“晚膳是鳜鱼粥、胭脂鹅脯和鸡髓笋。”
“三月正是吃笋的好时节,后山一茬一茬地冒,晏清先生交代了厨房多做,教授们也夸有滋味。”
长怜卿趴在窗前认真剪着纸花,对旁人的念叨不予理睬。
门又一次敞开,青年向她微微颔首,“辛苦了戴姑娘,我来陪怜卿,你先吃完饭再回来吧。”
“哎,好。”
她顺手带走了纸屑等垃圾,回身关门,快步往远处去。
“头还痛吗?这安神香不好用,叫人取老爷子珍藏的来。”他摸着熏笼的温度,用寖泡沉香的手心揉揉女孩绾发的梳篦。
“总戴这点翠樱红梳,不爱钗冠不爱衣,你姐姐还会偶尔打扮打扮,你就捧着个梳子。”
长晏清无奈地哄着她放下剪刀,正经用膳。
她每样吃了一半就停箸,很没胃口的模样,又抓着笼中取珠自顾自地玩起来。
“卿卿吃得太少了,像我们在这个年纪能吃至少三碗鱼片粥。”他忍不住把碗推向她,话未出口就被几个字给堵住。
“噪音,咕噜噜。”
长怜卿嘟着嘴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仿佛朝水面上吐泡泡的锦鲤。
“生气了?嫌我啰嗦是吧?那哥哥不陪你了。”
他起身作势要走,脚碰到门槛又转身跨步亲亲女孩软软的额发,下巴的胡茬蹭得人直皱眉。
“卿卿~哥哥要累死了,偌大一个老宅就我管,你姐天天跑山沟沟里头躲清闲,根本联系不上啊~”
“哥哥只是医生又不是管家,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不靠谱的姐姐催生的凌霄花都快爬到你院子里来了?”
她笑得不顾人死活,像是被逗乐了似得挥手,“呼呼~拜拜~”
纵使千般不愿,待处理的事总是不能拖的,哪怕某人离开的前一秒还在向小孩子寻求安慰。
“要休息了怜卿小姐,这是今天的蜂蜜牛奶,喝完就要关灯喽。”
戴姑娘捧来玻璃杯,温热的白色液体缓缓流动,杯底有一圈尚未融化的粉末状痕迹。
“喂,这个不能喝。”系统吱哇乱叫着试图制止,奈何有心无力,看着她慢慢喝光了杯中物,安静地躺回自己被窝里准备入睡。
“我服了小祖宗,你能不能把我当一回事?”
室内回到昏暗,屏风后遥遥一点烛火伴随着穿针引线入眠。
清晨,窗外细雨浸湿瓦檐,小猫挠门和丫头轻声细语的说教溜进门隙,昨夜奇怪的梦悠然散尽,一池锦鲤躲进荷叶下避雨。
“早上好小祖宗,你睡得挺安稳,可叫我等得心焦啊。”
长怜卿将被子拽过头顶,隔绝不合时宜、不分场合的阴阳怪气。
“已经卯时了,你是小猪吗这么能睡?!”
她蹙眉,嘟囔着抱怨:“狗狗安静。”
“谁是狗?!我叫“道德零号”全名“道德改字系统”不准把我想象成会摇尾乞怜的狗!”
系统直接破防了,机械声都无法遮盖语气中的愤懑。
“知道了狗狗。”
女孩翻了个身继续睡,淡漠而理直气壮的态度又引起一轮新的无能狂怒。
“哼…哼哼,我知道了。”它似乎胜券在握一样得意地轻哼,“你的房间没有书,甚至没有任何文字的痕迹,还有我加载数据的时候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你一定是被人为圈禁了思想,导致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甚至忽视了超级完美巨TM靠谱的系统我!”
超级完美巨TM靠谱的系统如此宣告,却全然没注意到听众悄悄打起了呼噜。
“喵呜~”另一位毛茸茸的小听众拱开门缝,钻进床幔里,蹭干湿答答的爪子才跳上床舔舔主人的鼻尖。
“嗯?小猫。”
长怜卿迷迷糊糊地掀开温暖的一角,给可怜巴巴的小家伙一处安歇地。
只是总有人因为看不惯别人的幸福而多嘴。
“哦哦,你这惹人烦的小鹤竟然和卷毛猫相处融洽,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毛发柔顺、更像自己的黑猫。”
见得不到回答,它悻悻闭嘴,等待下一个适合交流的时刻。
门外雨幕下隐约有婆子和丫头低语。
“这春雨一来,明个叫年轻小伙们上山手脚麻利点,再摘些鲜菌子回来做午汤。”
“几个刚入职的小丫头不懂事,该罚该赏都照常,表现好的调来怜卿小姐的静月苑,小姐喜欢就留下,不然派到其它院子里。”
“是,秦姑姑。”
“你平日仔细着院里的纠葛,严惩男女不端之事,别院的烂陈皮坏芝麻事与咱小姐无关就当看不见,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那姑姑……”她的语气犹豫不决。
“你且记着,别院人要瞧小姐年幼、不明事就欺负咱,就是老爷不在也不用怕,这宅邸里数小姐最大,什么好的贵的先紧着小姐,若是叫人苛待了去,晏清少爷先问责你。”
“我的好姑姑,这美差事比外面朝六晚九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就是没手机没信号。”
“唉!月薪五十万打你账上,伺候一个不比办公室二十个人好?”
妇人压低声严厉地警告:“规矩都得遵守知道吧?要是犯了,别说姑姑不念亲。”
“您放心,我都懂的,犯不着为个臭男人坏了前程。”
“哼,你懂事,也敲打敲打其她丫头,跟着小姐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享。”
“是是,小崔洗了一晚上猫,那朱砂贵比黄金呢,早膳我叫人去看了,等会儿取澡豆和珍珠养颜膏来侍候小姐起床。”
“下雨夜里冷,你留心点熏笼,小姐上午的古琴课不戴钗环,叫你做的香囊呢?”
“做好了做好了,我妈妈教的手艺没生疏过,这饭碗我指定端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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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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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三日:久违的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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