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个杯子，休息一会儿吧，你需要好好消化自己的情绪。”
原本整洁的训练场地四处是碎瓷片，而圆桌上的茶杯高塔不复存在，唯独两人站立的一小片位置足够安全。
女人坐下轻敲桌面，碎花布上忽然变出镶金茶具和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
小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还有些不适应脱离科学之外的生活。
她舒展眉目，捻起点心品尝一口，眼尾两撇艳丽的水曲纹轻微浮动。
“呼…食堂的本季新品，用海棠花干、甜奶，椰子肉制成的软糕，可惜味道太淡了，如果再加上些蜜枣会更好。”
离火抬眼朝他招手：“别傻站着，训练强度很大，我不希望你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啊，好的。”小南尴尬地埋着头坐下，一口气把摆在面前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茶香四溢，可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入口绵软微苦，又能尝出点甜头来，应该是好茶吧。
她莞尔一笑，如此真诚地、亲切地撑着下颌说，“好孩子，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和我讲，老师是最值得你信任的朋友。”
“离火老师…我还是做不到，让您失望了吗？”
他表情惭愧地躲避对视，生怕看出任何一点责骂的预兆。
“怎么会？你始终没有放弃自己，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愧疚，你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女人从袋中摸出几颗方糖放进茶杯里，用小金匙慢慢搅拌，话语渐渐融进腾升的水雾中。
水汽弥漫，令人放松的温度让他鼓起勇气，伸手从盘中取出点心，“可是，如果我很久、很久之后依然做不到……”
“那也没关系，期望始终与现实存在隔阂，人类永恒不变的难题之一便是：习惯与所有意外和失败友好相处。”
离火似有所感地笑起来：“世界上除了零星几个天才，没人不为大大小小的挫折烦心，也包括我们这些非人的老家伙。”
“老师，也会有烦恼吗？”稚嫩的学生仰着头睁大眼睛追问。
“是啊，老师我也见识过真正的天才，自此打消了许多能力之外的念头，毕竟我的生活还不算无趣，就暂时停在这里也不错。”
她垂眸说着，尾调惬意无比，仿佛悠长的春风吹奏自然中的一切褶皱。
小南惊叹道：“真正的天才？您还不算天才吗？”
“我只是活得久了些，寿形与天赋从来都是注定的，而真正的天才能轻而易举地抹平时间，永生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那您口中的天才还活着吗？”
他渴望得知这个答案，就像蚂蚁想弄清星星距自己有多远。
离火遗憾地摇头回答：“很可惜，他与我告别后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大概已经去往其它星系了。”
“啊……”他满脸失落，似乎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
门恰巧在此刻开启，不打招呼的学长拎着盒饭走近，面带微笑地问，“这堂课还没结束吗？”
“既然你回来了，也就快了。”
她端起热茶浅酌，湿润未沾嘴唇。
长晏清环视周围，伸手握住本不存在的椅子，自然而然地落座，“看来进展很不顺，喝幻觉里的东西不会解渴，您舍不得拿自己的茶叶加糖，可别折磨这位小学弟了。”
“什么幻觉？”小南惊疑不定地看看茶杯，又看看两位淡定的大人，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你好学弟，初次见面，寒暄就留给现实吧，简而言之，你现在被离火老师困在幻觉里，需要找出这里唯一一个与现实世界重合的物品才能清醒。”
他以学者的严谨停顿几秒，随即放弃分析差异，再次开口解惑，“不必惊慌，这幻觉有助于你更好地感受自我和力量，离火老师经常不打招呼就这么做，现在仔细回想最初这里的摆设。”
离火眼波一转，歪头嗔怪道，“哼，下次你来教他，这孩子是近五十年唯一一个类空系，不说天赋如何，至少要求不能低。”
她显然是生气了，对不速之客没有丁点好脸色，更遑论又听见自己的坏话，没个态度端正的道歉别想让她顺气。
“抱歉老师，我，”
“你该叫我什么？”
女人打断他的自述，嗓音干脆、笃定，兴致勃勃。
长晏清瞥一眼少年，红着脸咬牙大声应答，“伟大的离火女士！请拯救您焦急万分又满怀歉疚的可怜学生吧！”
小南直接傻眼了，下意识嗫嚅着重复，“伟、伟大的离火女士，请拯救您焦急万分又满怀歉疚的可怜学生吧。”
“扑哧，哈哈哈哈哈—！”
离火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精心盘起的乌蓝卷发抖了又抖，眼尾的两道水波泛起粼粼光芒。
他用力闭眼又睁开，耳尖红得滴血，几乎要把脸埋进手心里，抱怨细若呢喃，“您又这样…品尝我的窘迫就这么让您愉悦吗？”
“我本想尝尝小南的惊慌，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用指腹抹去唇角的甜渍，心情十分畅快，起身向背后勾勾手示意，“我们先走一步，你就在这儿慢慢找吧，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下课。”
长晏清把打包盒放在他面前鼓励道：“别紧张，这个给你，饿的时候就吃掉，这也是考验中的一环。”
“哎？”小南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环顾只有自己的四周试图找出些线索。
“来这边坐吧，这次又为了谁的事求我？”
离火挪步到廊亭斜坐着，欣赏月色下犹如圆月般雪亮的环池石径，连海棠也黯然失色，头顶的垂花柱系挂一只竹风铃，风吹过便唱起歌谣。
他刚站定就猛地瞪大眼睛：“这是…卿卿的院子！您从哪…”
“哎。”一根纤指抵住嘴唇，上翘的语调犹如水滴侵入心房，冷意爬满后背的脊梁，“我说过，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小家伙，要和精怪掰一掰手腕，再去练个几百年吧。”
她得意地勾唇把玩手指，看着漂亮的红指甲慢条斯理地说，“一朵海棠花上残留的痕迹就足够了，哪怕你读不懂植物，通过动物的记忆获取信息，这是我曾经教给你的第一课。”
长晏清默然打量眼前无数次踏足过的院子，背影嵌入寂寥清幽，青衫微扬，半晌再开口已无情谊，“……您答应过我不会打扰卿卿。”
“你的愤怒像凌霄花一样，倚靠着家院、攀附着血亲，只有抽走这些时我才能切下一些来。”离火伸手向栽种在旁边的垂丝海棠，掐断枝丫，撷取一缕醉人的芬芳。
“啊呀～真生气了，我可没有打扰过她，在这里，用我教过的知识，你能听出这是真心话。”
她唤来静心的寒风，发梢飞舞，眼前最佳的赏静位置被阴沉沉的目光遮挡。
“这次又是求我帮谁？那条臭烘烘的蛇？还是为小琛情？又或者是静月苑的小主人？”
“都不是。”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过她猜下一个是情理之中。
“真是为你自己？”女人讶然的眼神逐渐化作了然，“原来是最近又频繁梦见银杏树的记忆了，那种活了亿年的植物精魄，当年冒险救你姐姐没死没疯真是命大。”
长晏清简短地客套一句：“还要多亏老师关键时刻带我们逃离。”
“用不着谢谢，那虽然是残魂，也不是小小人类能承受得起的，我的法子不为人伦所容，但你也最好别对磐阳抱太大希望。”
她摇摇头，食指卷着发丝，语气散漫，“西藏乃至青海和新疆都是精怪的乐园，我能为你们打开一条协商的小径，但真正的和谈还要人类去摸索。”
“唉～我们的时代已永远逝去，流水三万年终会干涸，磐岩高山万万年可平，人类虽脆弱却并不弱小，一味躲避世事的老家伙们等哪天被刨了坟才会明白。”
离火流露些许感伤，一张柔婉多情的芙蓉面让人心神荡漾。
人类在数以万计的漫长岁月中没有发言权，等她感叹完物是人非，终于提起正事，“来吧，我帮你再加深封印，回去之后把我送你的食梦鱼养在床头，副作用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长晏清对上一双期待的眼睛，果断出言拒绝，“不必了，您又想看我对着鱼哭哭啼啼的样子是吗？”
“哎呀～只是一点副作用，你们人类耻于谈论自己的软弱，区区小事就和你亲爱的老师计较起来了。”她眨眨眼，强烈的委屈似乎不是错觉。
他不为所动地说：“别说人类，大部分精怪也具有“羞耻心”，不过像您这样爱热闹的很少。”
“哼哼，放轻松，过程中会有一点疼，你已经习惯我的作风了不是吗？”
离火抬手朝掌心吹一口气，天色缓缓变暗，月亮躲进层云后，花儿悄然垂下脸遮住难言的隐秘。
明亮的烛光里，女孩心不在蔫地挥舞画笔，时不时四处张望，再继续描摹，“……狗狗，很奇怪，好像有人在看我。”
“这话你从下午就开始说，零个人在看你，专心把我教给你的落实在笔尖上。”
系统扯着懒洋洋的腔调回答道。
她不满地撅嘴询问：“哦，你可以再给我讲一遍精怪起源的故事吗？”
意外心善的智械体冷漠地驳回诉求：“画完再讲，记住我给你的知识，这些都是宇宙通用的超科学基础，没想到你接受得这么快，不过应用起来就没那么顺利了。”
长怜卿迅速添上几笔，看着宣纸上细致的卧房俯视图皱眉沉吟，“我明白了“自然”是什么，那“空间”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听好了，空间本身具有密闭性，它是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整体。”
“就以这个孔明球为例。”
桌面上放置的球体滚到眼前，凸出的棱角敲击实木，声音吵醒了屏风后的小猫。
“喵呜～”小猫高高翘着尾巴，一面娇声叫唤一面小跑过来。
她摸摸跳上桌案的小家伙，随后抱起它走到窗边直接放下去，“乖小猫，去外面玩，不要打扰我学习。”
“咪？”它瞪着关闭的窗户，毛茸茸的脸露出不可置信，外头萧瑟的晚风侵袭肚皮，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几番挠门喊叫无果后，小猫转头往浮翠堤跑去，一路上骂骂咧咧，路过的鱼一巴掌人更是两巴掌。
“嗯…我明白了，想要理解“空间”的概念，就需得将自己置于其中，把其它东西想象成类似的一部分。”
因为常玩鲁班锁和拼图等益智玩具，所以她运用联想的手段非常熟练。
长怜卿端坐在桌前，小手不老实地拨弄圆锁，对面的空椅子微微向外，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位良师。
“聪明，这里我们引申一个概念，即：根据不同种族的脑部结构判断空间的方式具有差异。”
系统刻意放缓语速，让她的小脑袋能一次性装上复杂的句子。
“人类依靠肉眼和工具丈量不变的房屋，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感知的天赋，而无形的精怪本身就是一种能量体，用简单的比喻就是：庞大的能量体可以像水一样填满空间，而人类不行。”
她往崭新的画纸上随意勾勒两笔，墨迹晕染一片湖泊，渔船跃然其上，“是这样吗？那精怪平时依靠什么维持能量守恒？”
“像人类一样进食对精怪来说效率太低，在气运颓疲、精怪横行的时代末，要么窝里斗此消彼长，要么退居幕后，选择自然消亡。”
系统忽然静默一瞬，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还不了解你们家族的故事，课外延伸就结束了，我们继续上课。”
“哦。”长怜卿用手指戳一下小船，可怜的船只便断成两半没入湖底，几条鱼儿相继跃出水面，岸边又缓缓驶来新船。
它静静看着，观赏、分析，从所有表象中得到推论，“你平日会做梦吗？或者听到一些混沌的呢喃？”
女孩沾一点墨水，挥墨成雨，摇曳灯火中的双眼异常平静，犹如未燃即枯的红蜡，“会，在你之前，有很多古怪的声音不分昼夜地造访，在你之后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确定你的种族，我真要怀疑系统是不是出bug了，除了智械和某一大类生命，人类几乎不可能在短短七小时内接纳海量知识。”
“坦白地说，你的进步如同一场蓄谋已久的连环杀人案，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歪头一笑，仿佛尝到了奖励的甜味，从而忽略糖果奇特的包装。
“小坏蛋，我教你的这些不准随意使用！不然我就不教了，听懂了吗？”系统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长怜卿用力一点头，俏皮的笑颜和弯弯的嘴角宛如小猫撒娇，“嗯，都听狗狗老师的，是真心话！”
“不准叫我狗狗——！！”
“好的狗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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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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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求知欲的觉醒：忘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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