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将过,日光在宫殿中央的青石砖投下斜影。
一位青色宫装女子,穿过日影走到正中央的殿前来,对着坐在门槛上的两个小宫女道:“银杏、蜜桃,你们在玩什么呢?娘娘若是醒着,帮我通传一声,我去与娘娘请安。”
女子语气熟稔,像是与宫女关系亲密。可两个小宫女却没好脸色,头发更黄的那个脸一样将话顶回去:“奴婢算什么,不敢和李才人你呀我的。娘娘还没起,您且回罢。”
李才人听了,脸色不豫,却也没走。
正僵持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大宫女。李才人一眼将人认出来:“琥珀,我来看娘娘。”
琥珀对李才人行了一礼,反身先去教训小宫女:“什么规矩都没了,如何跟才人说话。自己去墙根下立一个时辰的规矩。”
小宫女早在琥珀出来时就如同鹌鹑一样,规规矩矩站起来,听了发落不敢说一字,拉了手跑去宫墙边站着了。
琥珀处置了两个宫女,才同李才人开口:“她们年纪小不懂事,才人勿怪。”
“哪里会,琥珀你知道的,我自来是把她们当做是妹妹看待。”李才人说,“娘娘今日精神如何?”
琥珀没有接口:“从前是从前,如今才人是天子妃嫔,请自重身份。”
“我一日是娘娘的奴婢,一辈子都是娘娘的奴婢!我知道你气我背主求荣,可谁不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娘娘……娘娘孤身在宫中,也需要一份助力。”李才人说得激动,眼中泛起泪。
琥珀没有被打动,仍是说:“娘娘睡着,请才人低声,莫要扰了娘娘歇息,还是改日再来。”
不论李才人如何说,琥珀始终没有将人放进去。费了一顿口舌,终于将人劝走,琥珀转身回到内殿去,一面走一面为自家娘娘叹息。
六宫里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妃嫔呢,无非是她家娘娘如今病来如山倒,上至太后陛下皇后都免了她的规矩、教她好生养病。如今合宫上下,最宝贝的就是她家娘娘。辛家领兵镇守边关,在对伊瓦国一战中满门殉国,仅留下这一根独苗在宫中,陛下只会嫌她睡得不够开心,不会嫌她睡得太久。
只是琥珀担心,她家娘娘怕是不想活了。
年初辛家棺椁回京,她家娘娘丧礼过后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七日前落水,对外说是失足,可当时娘娘摈退左右,身边无一人服侍,谁说得清是失足还是故意投水。
想到这里琥珀心中又叹一声,掀了厚厚的帘子走进寝殿。比起外头正好的日光,殿内一片昏暗。她走到床榻边,轻声朝锦堆里的人唤道:“娘娘,睡了大半日,可要传膳?”
锦堆里的辛冉闭着眼睛装睡,就当做琥珀叫娘娘的并不是她。
本来也不是她。
七天前,她在公司加班,去茶水间接水的功夫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变成了宫里的辛娘娘。她看过原来辛娘娘的记忆,觉得宫里的生活也没意思得很,所以来了以后日日装睡。
没意思,还不如直接在茶水间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多好的死法,无痛无难的,眼下可没有这么轻易的死法。
能睡死就好了。
琥珀却不肯让她安睡,今日请她起床的意志格外强烈,在床榻问了一遍又一遍:“娘娘,就是不饿也起来进一点,胃里有食才好用药。”
辛冉在锦堆里叹了又叹,终于屈服,探出半个脑袋来。琥珀一见就探身把她扶了起来,伸手拉了拉床边的摇铃,一水的宫女捧着各色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辛冉眼皮都不需抬,琥珀就使人将她梳洗打扮好,扶到了桌前。她有时想,若是能替人活,琥珀一定想干脆替她好好活下去。
“娘娘,今日膳房进了□□碧梗米粥,佐上豆腐皮包子正好,瞧这包子包得多巧,跟朵玉兰似的。”
“用些建莲红枣汤吗?莲子安心,红枣养起,正合适。”
“或是这燕窝梅花粥?”
檀木桌上碗碟森罗,单是粥汤就不下五六盏,更别说点心、小菜。满眼的富贵,是从前用黑咖啡和面包果腹的辛冉不曾享受过的。只可惜,她此刻提不起用食的兴趣。
不怪琥珀,辛冉很早就失去了吃饭的兴趣。
她越是沉默,琥珀的话越是密,一串地报着菜名,盼望着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娘娘你瞧这只南瓜盅,膳房真是用心,上头雕了狮子戏珠,多好玩。”琥珀见如何都提不起辛冉的兴趣,便另辟蹊径。
辛冉抬眼去瞧,南瓜盅不过拳头大小,色如黄金,外头雕了两只狮子,一上一下正扑身在玩绣球,狮子眼儿圆睁,活灵活现。
可见厨子的巧思,还有琥珀的用心。
琥珀这般让她想起来了妈妈,辛冉不愿再让她说下去,于是开口要了一只南瓜盅。
“你去把她们两个叫回来吧,大冷天别站着了。”辛冉指外头立规矩的两个小宫女,看着还不到自己腰高,瞧着像虐待童工的样子。
琥珀不同意:“娘娘心善,但眼下不教她们吃点苦,改了议论主子的恶习,将来怕是有更大的苦头吃。”
宫里头的规矩和生存之道,辛冉自觉不如琥珀了解,于是不再坚持,低头勺了一勺南瓜盅里的蛋羹。
琥珀却不忍心,难得娘娘肯开口说话,于是说:“两个小丫头能引得娘娘说句话,也是有功劳,罢了奴婢叫她们进来殿里站规矩。”
说话的功夫,银杏、蜜桃两小人就从帘子外钻进来了。两人冻得鼻头发红,进来就跪下谢恩,双手捧过头顶:“娘娘您瞧,奴婢给您捏了一只鸭子。”
“我瞧不见,你们站到我身边来。”辛冉把两人叫起来。
银杏和蜜桃带着雪鸭子站到桌边来,两人手巧捏出来的鸭子胖乎乎一只,团着坐在手心里。琥珀瞧了瞧,转身进内殿过了会出来,给鸭子脑袋按上两粒黑曜石。
银杏、蜜桃两人齐齐呀出声:“鸭子活了!”
雪鸭子被请到琉璃盏里,银杏、蜜桃两人被琥珀教导着继续在墙角站满一个时辰。两小人胆子大,觉得站在暖烘烘的内殿里根本算不上惩罚,满脸挂笑。琥珀也是为这两人能哄自家娘娘多吃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娘娘今日瞧着精神好,奴婢叫人去请周太医来请脉。”琥珀见机说。
辛冉由她安排。早饭端下去的功夫,周太医就等候在外殿了。一个时辰正好结束,辛冉留了一笼水晶包子给银杏和蜜桃。
周太医听说是太医院副院判,童颜鹤发,瞧着十分医术高超。他诊过麦,又细细问了琥珀辛冉近日的饮食起居,思索再三下了定论:“娘娘本就郁结于心,加之落水受寒,寒毒无法疏散,故而神思倦怠。娘娘还需多似今日这般,努力加餐饭,补养气血。微臣也将素日的汤药方子调整一二,加上白芍、人参、五味子,帮助娘娘益气补血。”
辛冉不置可否,反正她也不想活,每日药煎好送来她总是趁琥珀不注意,倒给床头的雀梅。
皇帝不急太监急,琥珀十分上心,一味药材一味药材地询问周太医,又是道谢又是送银钱,一路把周太医送出宫门。
那周太医走了一路宫道,却没有往太医院的方向去,而且拐弯去了另一处妃嫔居所。
“惠妃娘娘,微臣方才与辛贵妃诊脉,脉象确实比前些时日健旺,瞧着贵妃气色也红润几分。”
“健旺?红润?”端坐在上首的惠妃冷笑,“周太医,本宫命你去给贵妃治病,是要你往死里治,不是往活里治!”
周太医扑通跪下去,厚厚的地毯上听不见膝盖骨落地的声音。他伏在地上,解释道:“微臣不敢忤逆娘娘之命,日日送去给贵妃的药中都加了三钱雷公藤,以贵妃的病体,必定会气血枯竭而亡。微臣……微臣都是照着娘娘的吩咐去做,不知为何、不知为何这几日脉象有变!”
“不知为何?你一个太医都不知为何,难道本宫知道!”惠妃说着,砸了手边的一个茶盏。
周太医不敢作声,一旁的宫女上前来劝:“娘娘莫要动气,小心伤了腹中的龙胎。人人都说辛贵妃落水是自杀,她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怎么活得了?兴许只是回光返照,有周太医看顾,日日药送去必定能将她送走。”
惠妃闭目忍了忍,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缓声说:“六宫之中,妃位有四,贵妃却只有一位,她不死,本宫怎么更进一步!本宫此次遇喜,贵妃之位本该是我的,偏生辛冉占着父母兄弟死绝,抢了我的位置!”
“周太医,”惠妃冷声吩咐,“本宫的孩儿再有三月便要出生,届时我要他出生便是贵妃之子。每日送去钟粹宫的药,你要用心煎,否则你儿子行贿一事,我哥哥绝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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