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望现在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城里人，一出生就拥有着别人一辈子才可能走到的起点。
在他眼里，周绯虽然穿着简单，但搭配精致，衣服的质量版型看起来也都不是便宜货，同时脸蛋又是出挑的漂亮，一旁的杨晓莹虽然穿着校服，但长相单纯倔强，又因为常年在北城上学，所以丝毫看不出乡下人的气质。
再反观自己，淘汰的蓝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从高中起就没换过这副土了吧唧的黑框眼镜，况且现在还干着这种工作……
明明有幸毕业于名校，但却并没有体面的工作等他，从大城市一时间回到小乡村的落差让人难以适应，人生的轨道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进行，于是导致陈达望现在看谁都不服气。
“你这人不讲理，城里的怎么就不能卖破烂了。”杨晓莹年纪小，气冲冲地和对方理论，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光靠讲道理商量是没办法解决的。
“还有，你说谁是花瓶呢？”不过小姑娘好赖话倒是听得很清楚，毕竟没少受人嘲讽和冷眼，他说“花瓶”的那语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陈达望叼着烟，斜眼看着俩姑娘，靠在车身上，淡淡地开口，“玻璃瓶不收，塑料瓶一块五，废纸通通五毛。”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要是不用，那我就要去下一家了。”
“陈大叔呢？”杨晓莹眉头蹙起，眼里隐约开始燃起怒火，手指也不自觉捏了一下拳头，她向来不喜欢忍耐，更讨厌被别人欺负，但正想发作的时候却被周绯拦住了。
“唉，既然你这么坚定……”只听周绯轻叹一声，那双狐狸眼中眼波流转，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就这样吧。”
“毕竟家里孩子还等着交学费呢，这是攒了好几个月的量……没想到您这处境也这么难。”她双手合十，低头黯然地说道，接着又装出被误会后但大方原谅的样子看着陈达望。
那双水盈黑亮的眼睛还真演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杨晓莹被周绯的操作弄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憋笑。
心里暗想，这就是魔法打败魔法吗？幸好陈叔不在，不然肯定要露馅了。
不过这招似乎真的有用，毕竟陈达望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本心并不坏，憋着口气才在这里找茬。
他看着周绯年轻漂亮的脸蛋有些狐疑，“你是她妈？”
“不可能。”
男生说完就否决了自己，但他虽然不愿意相信，其实内心已经开始对自己刚才的话隐隐有几分内疚和后悔。
就在这个时候，恰好贺临希和唐逐也抗着那几大包装满塑料瓶和废纸箱子的编织袋过来了，远远地望去看不太清两人的脸。
“你看我那个叛逆的弟弟。”杨晓莹心神领会，开始帮周绯一起编。
“天天逃课打架，还弄了一脸钉子，又把头发染成那个样子，唉……”她那张小脸跟苦瓜似得皱起来，还真有几分样子，比周绯演得还要起劲。
看着唐逐叛逆的穿搭和穿着老头衫的贺临希，这下陈达望是真的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不会吧，城里人找不到工作也过这么惨吗？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待看清贺临希脸的时候，陈达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甚至想骑上自己的三蹦子逃走。
“贺教授好。”
不过出于学生的本能，他还是在与贺临希对上视线的时候向对方问好，然后有点羞愧地低下了自己头。
男人听到有人叫自己也有几分惊讶，他其实已经不记得陈达望了，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认真地回了声“你好”。
一边的杨晓莹还处在状况外，周绯也没想到两人会认识，她走到贺临希旁边默默站定，扶额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们骗我！”陈达望这下反应过来了，他无语地看着周绯，心里暗惊这个女人装得真像。
不过他控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因为当着贺临希的面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很羞耻。
“卖得咋样了！”
就在陈达望尴尬之际，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大叔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了，声音爽朗，站在陈达望旁边和杨晓莹打招呼。
“陈叔？！”小姑娘喜出望外，因为爷爷不怎么会用手机的关系，平时都是她给陈叔打电话，所以来往中陈勇也早就认得杨晓莹了。
陈叔刚才去上厕所，所以才让陈达望自己先过来了。
“还没弄好。”陈达望不情不愿地回答着，闭口不提刚才自己找茬的事情。
“我去，你竟然是教授？！”唐逐永远一惊一乍，并且反应慢半拍。
陈勇一头雾水，有些疑惑地看着儿子，又将目光投给众人，于是最后陈达望只好再介绍一遍。
“老师您真是年轻有为啊，我家孩子在学校表现得还不错吧。”陈叔脸上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他这个岁数，又在乡下卖了一辈子破烂，哪里知道大学的教学模式，还以为和小时候的老师一样呢，只觉得眼前气质不凡的男人肯定是个文化人，热情地想去握贺临希的手。
“哎呀，爸你别搞……”陈达望闻言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又不是小时候，怎么搞上这出了，他觉得十分丢脸。
周绯很会看眼色，场面有点尴尬，她轻轻用手晃了一下贺临希的胳膊，示意男人给点反应。
贺临希无意识地回捏了一下对方的掌心，表示知晓，然后和陈达望的爸爸简单地聊了几句，语气礼貌得体，丝毫没有架子，比周绯想象的回答还要完美。
只是她掌心被触碰过的那片皮肤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
这点东西对于几个人来说很轻松，三蹦子上原本的废品被父子俩码得很整齐，只需要继续往上摞就可以，陈达望把几个多出来装不下的塑料瓶踩扁扔进自家的袋子里，陈勇戴着那双因磨损而露出手指的劳保手套和男生一起用麻绳把箱子拆成的纸片捆好，最后称完后齐用力抛上车，贺临希和唐逐则学着他们的样子在一旁帮忙。
陈勇抽空把计算器和烟卷纸本递给了杨晓莹和周绯，叫她们两个帮忙算账。因为不同材料的价格是不同的，最后要加在一起，光用脑子记很容易忘。
小小的长方形的烟卷纸本又软又薄，是拿来卷散旱烟的，上面还别着一根已经失去弹簧的圆珠笔，杨晓莹负责按计算器累加，只听机械的电子女音随着她手指灵活的动作响起，周绯则负责记录。
最后太阳西斜的时候终于弄完了，陈勇拿袖子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他在粗粝的手指上沾了点口水，然后撵着皱巴巴的纸币数好递给杨晓莹。
攒了这几大袋子按得是正常的价格才卖了一百块加点零头，不过据陈叔说已经算很多了，最近行情都不太好。
“谢谢陈叔。”小姑娘很高兴，想着等会要把钱拿回去给爷爷，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虽然太阳要落山了，但风依旧挟裹着热浪袭来，几个男人坐在旁边凉亭的遮荫处下休息。
贺临希的视线一直落在周绯的身上，女生看起来很热，脸被晒得红红的，但笑容不减，不知道在跟晓莹聊什么，似乎总是这样充满活力。
他低头时发现手上沾满了灰尘，于是掏出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这次贺临希切实地体会到了废品回收行业的不容易。
随着回收再利用技术的持续创新，很多垃圾不再被贴上“废物”的标签。
因此废品从业者人数激增，这个行业似乎一直被认为是极有前景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
就从自己目前采访和掌握的数据来看，基本上回收价格都不高，甚至是想象不到的低廉。
贺临希开始反思研究的进度，会不会是因为个案数量太少所以数据还不够准确，并且之前通过周绯的话，他突然发觉自己对于这个群体的了解依旧十分局限。
他一边思考一边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记录了一些补充的要点。
*
“老师，她是你女朋友吗？”
陈达望和男人相处了半天，发现对方没有自己之前上课时想象的那么淡漠，虽然斯文寡言，但有问必答，于是他忍不住八卦道。
因为陈达望也觉得这个女生很特别。
还没等男人回复，唐逐先按耐不住开始抢答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大学的时候周绯可出名了，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性格还特别有趣，但是……听说特别难追！”
唐逐特意拉长声音强调。
“据说好多人追她都没有成功呢。”
他热得把自己的金毛往后薅了一把，露出额头。
贺临希沉默几秒说了句，“还不是。”
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眸光突然暗沉，男人喉结轻微滚动，本想下意识地整理一下领口，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老头衫。
“哦哦哦。”陈达望没再问下去。
*
休息了一会儿，陈勇就接到电话，准备要去下一家。
周绯在休息的时候买了水，递给陈达望的时候，男生再次面对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接过矿泉水。
他眼神盯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衣角，生硬了说了一句，“谢谢。”
“刚才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对不起。”陈达望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其实第一眼就发现了陈达望的问题，因为内心想法会反应在行为上，男生虽然嘴上说着少一分不卖，但却早就把称和工具拿了下来，后面见她装可怜很快就想改口，对贺临希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自卑。
“不用放在心上。”
“没什么丢人的。”周绯没忍住，对男生说道，“靠自己双手赚钱永远不会是羞耻的事情。”
“可是我很害怕失败。”陈达望抬起头来。
“人生的考试又没有标准，答案仅供参考，你完全可以去发掘自己的可能性。”周绯见他一改嘴硬的样子，笑着说道。
但这句话却给了迷茫的陈达望心上重重的一击。
是啊，他总是想要顺着既定的轨道获得满分的生活，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因为这种达不到的疲惫迷失了，忘记了自己曾是想在荒野里创造出一片天空的少年。
“谢谢你。”他再次道谢，周绯也被贺临希叫走。
父子俩收拾好东西，三蹦子启动时发出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道别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
“我也先走了，明天记得来画室哦。”唐逐看了眼手机，对杨晓莹叮嘱道。
“拜拜，下次见。”他又冲贺临希和周绯摆了摆手。
“知道了，快走吧你。”杨晓莹嘴上不耐烦地赶人，但经过一天的相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柔和。
“周绯姐姐，你们也快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们这么久。”小姑娘看着周绯和贺临希，开口催促道，其实是因为杨晓莹看到周绯脖子都被晒红了，想让人赶紧回去休息。
在此之前她已经抽空飞快地上了一趟楼，把周绯的包和贺临希晒干的衣服拿下来了。
“好吧。”
“那我们也先走啦。”
周绯接过东西，摸了摸杨晓莹的头。
*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周绯今天心情很是不错，嘴里轻哼着小曲。
她喜欢这种轻盈而充实的感觉，与此同时又分出一半心思去想怎么剪关于杨爷爷的视频，如果能被更多的人看到简直再好不过了，就在周绯出神的时候，听到旁边的男人开口了。
“听说有很多人追过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们呢。”
男人似乎与初见时不同，那种疏离淡漠的眼神似乎逐渐变得柔软，只见他停下脚步，垂眸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绯，还是没忍住想一探究竟。
周绯被这个问题弄得一愣，随即轻笑，看着如月下新雪般的男人，对方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很可爱，并且她一下子就联想到原因了——原来几个人下午在凉亭里是在聊这些，怪不得她匆匆一瞥间某黄毛男表情那么丰富。
“听唐逐说的吗？”
“没有啦，也不是很多。”
福至心灵，她好像突然知道贺临希今天为什么不高兴了。
“为什么没在一起的话……当然是因为不喜欢。”
身后的路灯不知是因为故障还是怎么样，卡顿般的闪烁着，两人同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嗯。”
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周绯接下来的这句话让他原本平静的心里又泛起了波澜。
“怎么，你也想追我吗？”
灯光下那双狐狸眼盛满碎光，似乎有着玩味，尾音也微微上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