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掌心握成拳，对于沈淮的动作有些啼笑皆非。
躲什么呢？
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不过都是**凡胎而已，又不能吃人。
最终裴厌得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答案，这便是心虚了。
那便心虚吧，他只是道：“沈……我是说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疾病？”
这个问题或许超出了沈淮的想象，但目前在裴厌心中，独自面对沈淮，也就只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
裴厌总算是没有将自己最后的良心舍弃，最起码到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为什么好巧不巧就在沈宴开的身体上醒了过来，就算是按照民间话本所说，沈宴开死了，那作为接管这个身体的人，他少说也应该为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做点什么。
嗯，就算是报答了。
沈淮被裴厌这个问题堵了一下，本以为临到此时，他怎么也应该问问自己，为何同为沈家子嗣，他的大哥受尽关照，一路扶摇直上，而自己却受尽冷眼，被偏待到了如今。
可原来在不知不觉的地方，自己的儿子长到了这个年纪，并没有想要将这件事情拿出来作为质问。
他又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
那退后的一步，让本就心中有愧的沈淮更加无地自容，他长叹一声，挂住了最后的面子：“为何如此问？”
为何？
裴厌：“近日常觉胸口堵塞，有时起身便头晕目眩，总觉自己时日无多……”
“说来惭愧。”话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沈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并未听闻照顾你的下人提过，但若是真有不适，不如先请个郎中前来看看。”
裴厌摇了摇头，在内心否决了病故这个原因，毕竟沈宴开的记忆中是没有什么病的，先前裴厌还想着要是沈宴开不知道，会不会是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说不定沈淮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对沈宴开不闻不问，但既然沈淮亦不清楚，那便是自己猜错了。
他勾出一个微笑，看着有几分明媚，只是明媚之中掺杂了阴沉，一瞬间搞成了个太阳雨：“劳父亲担忧了 ，我今日一去，不知何事能再相见，父亲保重身体，孩儿不孝。”
沈淮叹息一声，抬眸看了一眼门外，那身影依旧在，见方才两人相处，沈淮居然有一瞬间觉得般配。
简直是荒唐极了，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荒唐极了。
况且楚稷这人，出了名的冷血，只是近来看着沾上了几分烟火，表面拼命装出来一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却也怎么都不像，也就只能哄骗一些从未接触过二殿下的人，或者是一些蠢货了。
沈淮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却也不觉得楚稷能是一个什么好人。
几番挣扎之下，他突然开口：“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有一位四处云游的道士曾留下了一句话，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若是那个道士从来都没有来过，或者说我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那句话，是不是现在的事情，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裴厌下意识道：“什么？”
能让沈淮犹豫这么久，是什么呢？
“命数。”沈淮低低的吐出两个字，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两个字吐出来后便自觉的闭了嘴，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裴厌怎么也想不明白。
何为命数？
自己生生死死一遭，本应该早将这些东西都看遍的，但说来实在是惭愧，或许少不知事，也曾轻狂过，到了最后坦然伏诛时，却也只觉得是自己盘算不够，未曾怨恨过所谓命数。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裴厌向来嗤之以鼻。
说起来就和一个人信口雌黄的胡扯没什么区别。
沈淮就是因为这个命数，所以便放任儿子自己生长，而他这个本应该成为子嗣启蒙的父亲，却缺席了沈宴开的生活吗？
怪不得沈宴开内心多有不平呢。
想来任何一个没有做错事情的孩子被父亲冷眼相待，都会不舒服的。
裴厌甚至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与沈宴开的神魂交流，表示理解这个倒霉蛋一般。
他只能看着沈淮欲言又止的脸色，十分大度的摆摆手：“父亲若是不愿多说，那我也就不问了，这便先跟着殿下离府了。”
沈淮张了张嘴，脑中的那几个字转了好几轮，最后还是止步于此，没有吐出来任何一丝声音。
父子两相望片刻，最后沈淮只是缓缓的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去吧的手势，也算是给了裴厌一个台阶。
裴厌就顺着这个台阶，缓缓的转身下去了。
门被推开，阳光照了进来，两个背影几乎是靠在一起往前走，沈淮甚至能看到，那个主动靠近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让他忌惮又不得不听命的二殿下。
一瞬间他也不分不清自己脑中回荡的那句天命，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了。
一个人的信念若是动摇，那么痛苦则会随着到来。
而这些事情并不是裴厌可以想到的，沈淮难言的这个秘密对他而说，或许并不重要。
若是沈淮干干脆脆的说出来，那他也可以洗耳恭听，再与其辩论几句，若是他不想说，裴厌自然也不会逼迫。
那不是他的事情，对这件事情拥有知情权的沈宴开，也已经彻底的离开了人世，唯独留下了一具好皮囊，给了这个曾经作乱的裴相生机。
他与楚稷一路走出了沈府，楚稷似乎是没有要上马车的打算，裴厌不好多问，便只能陪着这个一时兴起想要散步的殿下一同向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走着走着，楚稷总会比他慢两步，就好像是故意站在他侧后方一般，要是被什么不知道的人看去，说不定还能以为楚稷是他的什么下人护卫。
裴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总感觉有几分好笑，能让尊贵的二皇子给他当护卫，说出去也是真有面子的。
他停顿了一下脚步，就好像是在等楚稷，待楚稷与他站到了一起，他这才又迈开腿，远远看去两人就像是在并肩前行，气氛好不融洽。
路边摊贩挺多，刚出了段明德那种事情，民众仿佛都热闹了不少，平日里不敢出现在街上的人也大胆了起来，像是被拨开了乌云，得见天日。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会，裴厌实在是搞不明白楚稷此刻要做什么，只能先开口问：“殿下打算何时回长朔？”
楚稷的注意力仿佛一直在裴厌这里，裴厌话刚说完，楚稷就有了回应：“过几日吧，怎么了？”
过几日？
裴厌有些怅然的道：“看殿下同父亲说的如此急，还以为这就要启程了呢。”
裴厌的重点显然在于着急上，但楚稷神色顿了顿，却几乎是有些迟疑道：“你喊他……父亲？”
“不然？”裴厌下意识的回了过去，说完后又想到沈宴开不受待见，好像也很少见到沈淮，更是不怎么去喊他父亲。
但是楚稷连这个都这么了解吗？
他不会是在很早之前就盯上沈宴开这个人了吧，但裴厌可以确定，在自己死之前，楚稷还是和沈家这几个人没有任何交集的。
唔，不过若真是这样……他还是只能叹一句……造孽。
如此一来，楚稷或许倒霉了些，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句告白，更别提告别，看上的人就莫名其妙的远去了。
裴厌背在身后的手合十，为那位未曾相见的沈宴开，包括这位倒霉的老相识默哀了片刻，然后又故作大方的道：“先前是我狭隘了一些，不管他如何待我，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为人子的总不能和父亲计较这些不是。”
“……”楚稷消化了裴厌的这个回答，然后有些迟疑的道，“你比起先前，仿佛不一样了。”
看出来了？
也对，若是楚稷真的盯上了沈宴开，这也不足为其，但沈宴开的记忆中没有与楚稷相识的画面，楚稷只能是听说过沈宴开的性子。
但听说过不代表相识，只要不是亲自去了解一个人，那道听途说的大半都是假的，没什么重要的。
裴厌也不担心自己露馅什么，他只是嘻嘻的笑着：“人总是要长大的，我既然要跟着殿下，若是再和先前那样，也不好给殿下做事。”
就沈宴开那个唯唯诺诺的性子，若是放到楚稷身边……不，楚稷应该不会让这种走到他身边，要是楚稷手下的人都这样，估计楚稷要躲在角落去哭了。
要哭的楚稷看着裴厌的那副笑脸，心底叹了一口气，只是伸手在他那颗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飞快的撤回了自己的手，十分淡定的道：“这样也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裴厌被摸的笑差点没挂住。
不对啊，这种手欠的品质不应该是出于自己身上的吗？什么时候被楚稷学了过去。
好一个楚稷，他都还没摸过楚稷的脑袋呢，就让楚稷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若是以前的裴相绝对能立马摸回去，但现在的裴相为了不暴露，只能敢怒不敢言，唯一能做的是在心底悻悻的腹诽几句，然后有些受宠若惊的道：“殿下是在问我？”
夭寿了，楚稷居然也会征求别人的意见了，沈宴开啊沈宴开，你倒是何方神圣，能让我起死回生不说，居然还能让楚稷变成个人。
楚稷不知道自己在裴厌心中才变成人，他挑了挑眉：“不然呢？”
裴厌：“我以为殿下下一步应该是要去见蜀地郡守，没想到殿下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
楚稷：“确实要见，但并不影响出游，若是什么事情都要我去办，那要摄政干什么呢？”
感情如今大宣的摄政王在楚稷眼中，就是这样用的。
要是邱尽落早知道今日，他还会不会一股脑的往上爬呢？
裴厌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会的，毕竟这世间的人相互藐视，又相互奉承，他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脚下，不止邱尽落，现在站在明堂上的众朝臣，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
裴厌完全可以表示理解，他回过神认真的去考虑楚稷的问题。
先前的确是想在江南好好逛逛的，但等他真正到了这个地方，却想不出来要去哪里了，不过看着四处都觉得新鲜，尝过“美酒”处置过贪官，也算是圆满了。
圆满之后就没什么必须的需求了，他摇头道：“我自小长在家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是殿下做主吧。”
楚稷偏头看了裴厌一眼，他先前怀中抱着的槐花蜜已经交给了下人，如今走起路来摆着双手，宽大的袖子摆来摆去，和带了风一样。
“那便先启程去台州，见过郡守之后，再带你去看桃花。”楚稷说完，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伸手戳了戳裴厌的肩，然后指了指街边一家卖蜜饯的铺子，“那个铺子的蜜饯不错，可以去卖一些回来。”
楚稷：这是什么？老婆！伸出手摸一下脑袋，再戳一戳，嗯，老婆目瞪口呆装傻的样子真可爱。
人们相互藐视，又相互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脚下。
——马克·奥勒留《沉思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总有人间一两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