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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共犯

李洪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变成了一只灵巧的猴子,他用十根细长的手指伸出笼子狭小的缝隙解开了铁丝扭成的锁。沿着明月庄的土路一路奔向太阳,当庄子里的人都怀揣着恐惧和不安寻找他的踪迹时,李洪就蹲在明月庄最东边的大树上对底下的人群发出嘲笑。

李得彩在万金花的吩咐下紧闭了大门,现在正从门缝中露出一只眼睛观察明月庄众人的反应。对于季有兰的审判让她筋疲力尽,万金花一回到家就以一个“大”字瘫在床上喘气,她的肚皮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汗把头发贴在脸上,好像墨水画过的痕迹。

万金花在自己的喘息之间听到了微弱的呼噜声,小白菜那小子带着下半身的疼痛在床上睡着了,或是晕了过去。

“李得彩,我有点害怕。”万金花说。

在李得彩的记忆中,万金花很少流露出害怕的情绪。“你怕的是什么?”

“怕小白菜,怕他好了,又怕他好不了。”她的声音很轻,完全没有了人前的威风和神气。李得彩的手里拿着古巴烟斗,没有加烟草,他就是很喜欢烟斗外壁光滑的触感,他说:“他死不了。”

“李得彩,你这人表面窝囊废,内里比鬼还可怕。”万金花躺在床上这么骂了他一句。李得彩不懂,他只是陈述事实,怎么就比鬼还可怕了。

万金花接着说下去:“我看他马上就要取代我了。”

小白菜的独特经历与在众人面前超乎意料的表现让万金花感到自己在明月庄的地位正摇摇欲坠,这让她产生了窒息的感觉,“你看到了吧,他开始抢我的话了。”

“再怎么他都是你儿子。”李得彩说道。他的话对于万金花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他只能搬出血缘伦理的关系来维护万金花的位置,不过神婆子本身也并不寄希望于李得彩嘴里能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她的心里早有想法,也从来是不必与李得彩商量的。

李得彩在家里转了一圈说道:“姑娘呢?”

万金花在床上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几秒后她的眼角留下浑浊的眼泪,“这样下去,他会逼死我的,李得彩。”

万金花终于在小白菜野兽般的喊叫声中退化为一个筋疲力尽的母亲,她感到自己活到现在的一切都正在阳光下化为灰烬。床上的孩子在过去的六年间不断为她带来交织的希望与绝望,现在他两腿之间的伤痛还在万金花浑浊的眼珠里跳动。

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指使李得彩为他抹上一把干净的寿仙土,再在他的嘴边擦上一圈栗子粉,她烧符纸,她对着家里的神像跪拜。她现在与这个孩子无奈地捆绑在一起,至于她的两个女儿,她却并不在乎,正如明月庄的人不在乎牲畜的动向,只要它们在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在场就好。

现在,这个女人并不能意识到这依旧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她重新燃起了对周围所有人的恨意,而这恨意在万金花经历的岁月里源远流长,在下一代人的纠葛里卷土重来。

万金花的姓氏早已表明她外乡人的身份,只不过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来处,明月庄就是她一生记忆的开端。万金花对于所谓父母与故乡的情感已经在她确定自己被遗弃之后被时间无限冲淡,记忆模糊了,恨也就没有标靶,她在十二岁的年纪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虽然万金花早就忘记了父母的模样,但她对自己被遗弃的原因心知肚明:任何物体划过她的皮肤都会留下红色隆起的痕迹,导致她在某天穿过一片遍植桑树的田地之后身上就遍布了无法识读的咒文。她在那个或遥远或近在咫尺的故乡便成了不祥的象征。

这样的指控对于当时的万金花来说难以理解,只是那天之后她知道家里就时常莫名其妙地出现成群的老鼠,变质的食物,他们常在清晨发现屋外墙上未干的血渍,还有四面八方飞来砸坏窗户的石头。到了现在她坐在小白菜的床边,才渐渐与当时自己的母亲感同身受,压力逐渐转化为沉重的绝望,压弯了万金花父母的脊梁。

她在一个平常的夏天夜晚睡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故乡,庙里巍峨的神像是万金花与明月庄打的第一个照面。

躲在天师庙里生活的孩子很快就不是秘密,万金花发现明月庄的人们对她的突然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强烈好奇,那时的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于是万金花得到了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生活,她小心谨慎地对待任何触碰,并不是因为她和父母一样认同了“不祥”的说法,而是想要摸清明月庄对这种皮肤病症的看法,避免重蹈覆辙。她将自己如今的处境归咎为“无能”,家乡的无能使人们无法辨清或解决她的病症,父母的无能使他们无法反抗他人的恶意,自己的无能使她仍要忍受长时间的艰难生活。

无能的范畴后来被她拓展得更加广泛,明月庄的大多数人都被纳入其中。她身后那尊高大的神像就是原因,日日叩拜的行为就昭示着他们无法解决自身问题的无能。

万金花唯一一次在蒲团上向着吉祥天师的神像叩拜是在两年后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清溪河也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冰,窗户上掰下来的冰棱子成了万金花当时唯一的淡水来源。她的嘴唇冻得发紫,两只手也因为冻疮而红肿如蟹壳,她裹着一件蓑衣躺在角落里等待死亡的来临。渐渐地,她看到眼中的天空统一成了白色沉沉地压下来,地面沉淀为无垠的黑色迅速扩大,自己成了宴席上一道不受欢迎的凉菜。

但宴席总要进行下去,老天爷起锅烧油带起她耳朵边呜啦呜啦的风声,让她想到灶火的温暖和干木柴特有的气味,他们在炉火的撩拨下噼啪作响,万金花就以此来想象过年的烟花。现在她躺在这座庙里,居然也听到了烟花的声音,由此看来这场宴席真是热闹非常。

万金花没有在这里见到宴席的主人,仅有庙里那尊石制的神像低垂着双目与她相顾无言。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第一次对神像说出了自己的祈愿:“你要是真的,就该让我以后做这里的人上人。”

她说完一眨眼的功夫,就眼瞧着从惨白的天空中倒下了一笼屉的碎馒头,那馒头被碾成蚕豆大小的碎块,不顾席间客人的肚量塞到他们的嘴边。馒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万金花感到自己正逐渐被白花花的馒头掩埋,变成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于是身边也有了蒸笼般的温暖,这场宴席在万金花对肉包子的美好想象中圆满落幕。而她在第二天醒来,发现身边蓬松的馒头碎块全都不见了,仅仅残留着笼屉的温暖,将她与古庙院落里的皑皑白雪相分隔。

“你?”神像始终是慈眉善目,缄口不言的,万金花并不奢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心中却开始了一个历时长久的谋划。

万金花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明月庄的地位在这场宴席之后有了显著的转变,首先是那个举着扫把来扫雪的女人呆愣愣地盯着她道:“你没死?”

她怎么会死呢?她的嘴边才飘过馒头与肉包子的香味。

女人随即便注意到了万金花脚边反常的干燥,“你身边没有下雪?”

“雪?那不是馒头吗?我吃了,又香又软呢。”万金花说。

很快,明月庄的所有人都听说了躲在庙里的小流浪在大雪夜得到吉祥天师庇护的故事,她不但没有冻死,还得到了将白雪转化为白馒头的奇妙魔力。她突然就在明月庄得到了一席之地,人们对她称不上追捧,但也变得客气恭敬,更有人在烧香祭拜的时候给她送了一袋包子吃。

肉包子。

万金花的肠胃对食物的渴望已经超越了理智,她靠在神像背后狼吞虎咽,彻底地意识到地位上升带来的无边好处,也更加确信了无能理论的正确性,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确定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对于当时的掌权者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万金花的上一任神婆子姓孟,是个蹲下之后就看不见四肢的胖女人,她对万金花雪夜逢生的故事感到厌恶,因为明月庄是不能有两个仙家照拂的人的。孟婆子碍于颜面并没有把心思表现出来,她是个懂得蛰伏与观察的人,在万金花日益鼎盛的声望中寻找着机会。

从任何角度来看,万金花都是一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这在她这个年纪属实罕见。李得彩就是这一观点的坚定支持者。而在当时,他还处在全然不同的处境当中。

当万金花在雪夜的传说中积攒自己的名气时,李得彩正在痛苦地摸索自己的价值。他那个靠着祖传塑像手艺谋生的父亲李金泉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着实不满,李得彩在他的眼里天赋平庸,手下的作品毫不出色,连为人处世也显出一股呆滞蠢笨的劲儿来。

“咱们家的手艺到你这里算是完了。”李金泉常在酒后对李得彩说这句话,并不时要将自己与儿子相比较,“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当家上塔去塑像啦!”

李得彩只捧着饭碗不说话,他知道反驳只会带来更加冗长的训斥,但心中却并不认同父亲的理论,他忠诚地热爱着这份家传的事业,就像爱自己的生命。

“你又把眼睛画歪啦!”李金泉举起桌边儿子的最新作品,刚咽下去的黄酒顺着咽喉烫红了脸,他再也不想去计较这是第几个失败品,无论是第几个,他们都是同样的没有价值,就像现在的李得彩本人一样。

啪!李金泉扬起手将那尊塑像摔得粉碎,“咱们家肯定是出了问题,我再不找人看看就要完啦!完啦!”

李金泉酒也没喝完就找到神婆子诉苦,认为自家祖传的塑像手艺岌岌可危,就要在李得彩的手上彻底断绝,“婆子!我想李得彩也不是天生的蠢货,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挡了我家的运势!”

李金泉信誓旦旦,神婆子对他将信将疑,她将一把南瓜籽在两个手之间摩挲交换,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她让李金泉坐在屋子的正中央,用一块绣着八卦图的黄布盖住他的头,并让李金泉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蜡烛的火光点燃了一根枯树枝,李金泉能感到枯树枝在自己手上颤抖。

“甩!把火甩灭!像火柴一样!”

李金泉照做了,随后他又在神婆子的指示下用枯树枝做画笔,在地上随心所欲地涂抹。黄布始终在他脑袋上,李金泉也索性闭上了眼睛,等他在透亮的天光中睁开眼,就看到地上凌乱的焦黑痕迹,他这个作者并不能识读,神婆子代行了这一权力。

“真被你说准了。”

“准了?真有东西?”

神婆子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脑袋,“算不上是什么东西,是气。”

“气?”

“一股霉气在你们家呢。要祛祛霉气,冲冲厄,不是什么大事。”

“呀!”李金泉听了直拍大腿,“我就说我李金泉的儿子怎么会塑不好像,肯定是有脏东西挡了我们家的运势才对,婆子你说,霉气怎么祛!”

那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的胖女人凑到李金泉的耳朵边说:“霉气顽固,从你们家跑了还会去庄子上的其他人家,兜兜转转还要回到你这里呢。”

“那就要把它彻底清扫出明月庄才行!我知道婆子你一定有办法!”

“有,我当然有了。”她往嘴里送进一把捏得温热的南瓜子,“霉气要有人替你担。明月庄的不行,你找个外乡来的不就好了,之后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霉气也就跟着他彻底走了。”

“霉气要怎么才能让他担?”

“男人嘛,你就用红绳圈住他的影子,再用皮带蘸盐水对着影子抽五十下。女人嘛,就那样。”

李金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什么样?”

“诶呀,那样嘛。你和你老婆生儿子那样!”

一边,李金泉按照神婆子的指示轻易就想到了天师庙里生活着的万金花,她完美地契合了标准,还在明月庄无依无靠,另一边,李得彩也对父亲的这项计划感到震惊,他承认自己在塑像手艺上还有所欠缺,却也没有胆量去做这种事。

“这不行的。”他弱弱地反驳道,李金泉再次对儿子的懦弱性格大发雷霆,“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看来霉气已经进到你的脑子里啦!我李金泉怎么会有这样没出息的儿子!”李金泉说着,对准李得彩的右脸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神婆子在一旁打圆场,“小子,你是在怕什么?”

“这不好。”

“你又不吃亏。”神婆子塞进一把南瓜子说道。

“就是,你怕个蛋啊!”

“我不去!”

“由不得你!”李金泉像拎起一只公鸡一样钳住了李得彩的胳膊,将他摁在家里唯一的一张靠背竹椅上,椅子腿儿吱呀作响发出求救的信号,神婆子扯过一条汗巾使李得彩变成暂时的哑巴,李金泉用一捆麻绳让李得彩与竹椅成为一体。

李得彩就这么倒转着被李金泉一路拖行到了东边的古庙,他整个人倾斜着在路上摇晃,椅子腿拖行发出的声响和他喉咙里的呜咽重叠,成为明月庄里最不值一提的声音。

而这个悲惨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正在天师庙里享受她安稳的睡眠,雪夜的传说让她躲躲藏藏的生活彻底改头换面,她现在得以安睡在神像的座下,披着能够真正保暖的毯子。

但毫无疑问的是,万金花想要的生活绝不是这样而已,她曾在数百个夜晚梦想着一个契机的出现,来让人生能够有一番新的面貌。现在,这个契机被绑在竹椅上呻吟着来了。

李金泉与神婆子展现出默契的团队合作,他们一个为霉气转移的仪式挑好了位置,一个就来把万金花架起。

“好姑娘,明月庄的霉气在你这外乡人身上活不长,这是积德行善的事。”万金花没听懂神婆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隐约地从他们反常的动作中推断出不是什么好事。她迷蒙的双眼在黑夜中只能看见另外两个人的轮廓,她听见意义不明的哼哼声,却不能分辨从谁的咽喉中传出。

李金泉伸手去解李得彩的裤腰带,但很快又转向与碍事的绳索之间的搏斗。

“你快点啊。”神婆子催促道。

万金花的四肢终于连接上了大脑,她从这几人零碎的言语中解读出危险迫近的征兆,扭动着身体要从神婆子手中脱离。

“别动了,别动了好姑娘,我说了这是替人受罪积福报的事儿。”

“呸!你自己怎么不积去?”她在空中胡乱踏了好几下,神婆子一步一躲还边要催着,“你好了没啊!”

塑像的师傅满头大汗,那裤腰带越解越死,最后在李得彩的腰间成了一个硬疙瘩。他被这一系列的事彻底惹火,一甩手连人带椅扔到了供奉着神像的祭坛旁边靠着,李得彩光溜溜的后脑勺砥磨着石制祭坛粗糙的颗粒。

“过来!过来呀!”

李金泉不得不松开了捆绑李得彩下半身的麻绳,万金花被神婆子捂着嘴往祭坛的方向推,她同时也感到一双戴着金戒指的手在用力拉扯她的裤子,也就把正在发生的事猜了个大概。

另一双粗糙的大手也伸向李得彩,李金泉犹豫了片刻为一条裤子代表的金钱哀悼,随后便忍痛撕开了儿子下半身的布料。

神婆子掰着万金花的腿把她往李得彩身上按,她的力气那样大,好像要把自己这辈子的委屈都按到地里似的。李金泉也用尽了力气去稳住竹椅,他却像是慌了神,在拥挤的空间里屡屡受挫,大汗淋漓。

愤怒与羞愧在万金花和李得彩二人之间迅速累积,万金花的身子越是下沉,她的双手就越要升向天空,她在那里摸到了一尊小石像的一角。

万金花在自己腹部的位置感受到陌生的鼻息呼出的热气,循着这个位置她将石像狠狠砸下。

夜色吞没了那个粗野男人的声音,吐出一个干瘪的外壳沉重落地。

“怎么了!”神婆子大喊。

“你给我滚开!”

“诶呀!”神婆子被掀翻在地,她四肢着地摸索着大门的方向。

压在李得彩身上的全部重量骤然消失,麻绳松松垮垮地已经解开了大半,他浑身的血液上涌使他一脚蹬开那把老旧的竹椅,抄起椅背来咬着牙往地上蠕动的声源猛砸,就像父亲砸碎自己的塑像作品那样。

他将心中所有的言语全都凝聚成下砸的力量,这把椅子成了他过去每一个被训斥的日子里没有胆量说出的反驳,现在,他要让这些话全部落地。

直到椅子剩下巴掌大的残片,李得彩才怔怔地跌坐在地上,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大腿上留下了一片粘湿。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世界一片灰白。

万金花走到李得彩面前,“我有个办法。”她穿好了自己裂了一个口子的裤子,表情平静到可以用死寂来形容,李得彩只是呆滞地望着她。

“会写字吗?”

李得彩点了点头。

万金花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树枝,“神前不敬,天明即死。你不想死,就把这八个字写在我背上,多用点儿力。他们俩的裤子你扒一条穿好,等太阳出来了,庙里就要来人,有这八个字,我俩就能活。”

她将祭坛上供着的红布递给李得彩,“擦擦血。”

随后,万金花背对着李得彩解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她脊骨线条清晰的后背。

“你写吧,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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