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再给付子沐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不会在那场葬礼上，关掉突然入侵收音机的犯罪宣言。
“哈哈哈哈哈爆炸爆炸爆炸！”
“——我要送你们一朵，大大的红花！”
癫狂的笑声骤然打破肃穆的气氛。
收音机旁的身影一僵，手疾眼快按下换台，歉意地回头向众人腼腆一笑。
“我宣布，精卫计划圆满结束！这个历时八年之久的奇迹工程，我敢说，它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填海造陆……”
“……爱乐之都向所有市民送来喜讯，我们的海滨新区将全面开放！沉睡的金子正等待着你们挖掘！”
“——联合政府换届预选将于下周……”
“……”一连换了三个台没换对，付子沐脸上的笑容愈发腼腆。
这是一场葬礼。一场出自他手的、简陋的不像葬礼的葬礼。他给街道上的每一户人都发了封邀请函。
葬礼本不该出现在这条街道上，因为死亡对于他们实在太过平常，底层人的命每天都像风中的沙子般散去。但万幸，受邀的人都给面子地来了。
乌压压的人群围在气质温润的黑发青年身后，他们穿着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丧服，把窄小的巷口挤得满满当当。
付子沐只希望葬礼能顺利地举行下去，好让他病故的邻居走得有始有终。
终于，有人将他从汗流浃背的尴尬中拯救了出来。“天降救世主”艰难地挤进人群，扬了扬手上的卡。
“你忘了这个！”
付子沐一惊，半是感动半是如释重负地从褚梁手中接过，郑重地插入收音机。
老旧的收音机颤了颤，从那厚重的、难以清洗的网孔中挤出沙哑又低沉的电子钟声。
“铛——”
丧钟响了八下，传出了很远很远。
上方，一幢叠着一幢的楼群将底层的空间肆意侵占，留下一层层稀薄空气。
这里看不到天空，建筑群曲折的缝隙连苍蝇飞进去都要迷路。光透不下来，街道上，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发着苍白的光，忽闪忽闪。几条漏水的管道挤尿似的稀稀拉拉滴入蛛网般的大街小巷。
四四方方的封闭巷口站满了人，几个稍高的人头顶直顶天板。付子沐退至人群中，合起掌心。一切都平息了，所有人都闭上眼，沉默着。
风从狭窄的长巷走过，温柔得吹着他脸侧几缕没能扎进脑后的发丝，轻轻摇晃，蹭得面颊泛起一股痒意。
人群中央的盒子被五彩斑斓的花束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成了昏暗中唯一的色彩。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
付子沐捂着钝痛的脑袋，感觉耳边有什么在嗡鸣。半晌，才从剧烈的头痛中撕裂出一句清醒的念头。
这里……是哪？丧钟呢？
面前没了花团锦簇的铜盒，身后也没有乌泱泱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的迷雾，一幢一眼望不到顶的高楼发着蓝色幽光，大张旗鼓地立在他面前。
他仰头看去。
大楼外刻着神秘古老的阴阳阵法，外翻上翘的各个檐角上立着不知名的石兽。每一层，阵法和石兽都各不相同。
幽蓝的光线从变幻的阵纹和石兽的双眼里放出，没入周围环绕的重重迷雾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古怪的大楼看得付子沐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轻举妄动。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
付子沐试探地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这里好空，除了楼，既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
空气中泛起一丝凉意，他低头检查起自己。
上身的灰色短衫——没有破损，就连他别在胸前斜襟上他自己做的小向日葵也没有残缺；
下身的黑色长裤——只有裤脚沾了一层白灰；
腰间的工具包——里面的工具一个也没有少……
嗯，四肢健全，清白依旧。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他应该是在葬礼上才对，葬礼就在他住的街道上。
他解自己的狗窝，这个地方看着诡异，但不可否认外观气派，他住的小破街实在高攀不上。
如果是上城区倒有可能，可他一年到头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街道啊……
等等，他真的没出过吗？
付子沐思绪一滞。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葬礼上那个喊着什么“爆炸爆炸”的像癫子一样的笑声。
病毒入侵的事儿常有，网络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他早就习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稍一想，他就莫名生出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膈应感，简直比不小心踩中狡诈资本家的消费陷阱还要难受。
想到这儿，付子沐突然回忆起来。
他确实离开过街道，而且不仅离开了，他甚至离开了整座城市。
葬礼结束后，他收到一通电话。
*
他带着去世的邻居最后留下的一束迎春花回到店里，嫩黄色的小花被插进工作台上的玻璃瓶中。
工作台上散落着做到一半的手工花，孤零零的花瓣和金属丝凌乱地到处乱放，边上，五花八门的颜料和器具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这是付子沐的全部有效资产。
他瘫倒在自己的工椅兼床铺上，半边身体陷进被子里，一边吸食干巴巴的代食剂当作晚饭，一边盯着迎春花发呆。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
“您好，请问是流浪者之街的花店吗？”
电话来自海滨新区，天天病毒式地投放广告宣扬它的开业大典。一位即将开业的店主希望他能够提供足够装饰店面的花朵。
“有花，但是我的店里只有假花，没有真花。”付子沐谨慎地应道。
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您真爱开玩笑，我当然知道，这年头，除了贵人老爷上哪儿能弄到真花呢，我们店也只要假花就够了。”
付子沐缓缓坐直身体，超级大单子！
他隐隐有一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窃喜，甚至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好邻居褚梁有福同享。
一周后，他带着花，褚梁带着画，两人一同搭上好心人的顺风车，坐上离开自由之城的悬浮快车，千里迢迢直奔爱乐之都。
这个建立在填海造陆工程上的商业新区人流密布，热闹非凡。即便他和褚梁两人刻意早起，等抵达时也已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看样子，媒体自吹自擂的“遍地黄金”并非全是虚言。
两人掐着时间，小心翼翼护着货，跨越重重人墙来到客户指定的地点。
“辛苦了。”
甲方干脆利落地结清尾款，付子沐终于一整颗心落地。
他舒畅地和褚梁一同走着，透过半敞的长廊，观赏外面的风景。
爱乐之都和他常年居住的自由之城是全然不同的景色，虽然同样是钢筋水泥的高楼，但自由之城建筑密集，一层叠着一层，而爱乐之都则是高，一根根直捅天际。
新建设的海滨新区在这点尤其明显。开阔的天顶让长年待在自由之城下城区的付子沐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
他听闻这里常年雨季，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雨，只是天色有些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尽数裹在皮肤上。但高湿度的沉闷并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街道上人潮涌动。
花花绿绿的数码屏将街道上的人全方面环绕，又高又宽的广告横牌衬得人像低矮的蚂蚁，大大小小的牌匾争奇斗艳，不断变幻，力求在每一个路过的人周围挖出满满当当的消费陷阱——
不愧是以商业闻名的都市。
知名歌星精致的脸庞出现在每一个公共屏幕上，人们顿时躁动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歌喉展开，音符在高楼之林间跳跃，场面被彻底炒热。
这是爱乐之都十年来最庞大、最热闹的盛典，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机会难得。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自由之城来这儿的路费可是足足三千块呢！
褚梁还在一旁不断喘气，没从送货的狂奔中缓过来。
付子沐已经开始思考起，究竟是要趁着这波人流、顶着城管摆摊捞笔钱，还是加入开业大典的狂欢，不错过这难得的体验。
一番讨论后，他选择全都要——
在开业大典边上摆摊。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来问我。”褚梁挤出一口气，吐槽道。
付子沐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背，“等你缓过来，我们就出发去会场……”
付子沐的话说到一半，他们头顶的大屏幕突然一黑，女星靓丽的歌喉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癫狂又嚣张至极的笑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
“爆炸爆炸爆炸！”
“我要送你们一朵，大大的红花！”
还没从甲方的大楼里走出来的两人齐齐一顿，不约而同转身看去。
只见大楼内的公共放映屏上，一片黑暗中，赤红色的面具缓缓浮现。
凸起的眼眶，殷红的唇、惨白的牙，粗而长的獠牙从下唇向上弯，一直翘到下眼睑，仿佛古老祭祀仪式上的恶鬼。
恶鬼的额头上绘着太阳图徽，太阳里，一只人眼紧紧地闭着。在面具的两侧，耳朵的位置被另两张同出一源的小鬼脸取代，三张脸紧紧相贴。
从每个角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诡异的视觉冲击，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屏幕。
付子沐尚还不明所以，人群中已响起尖锐的爆鸣。
“他来了！”
什么来了？
一旁的褚梁硬生生止住喘气，脸色骤变，“连环杀人犯，‘盗火者’。”
付子沐：“……啊？”
“海滨新区啊，真是个好地方呢！”
视频里的人用面具完完全全挡住脸，看不出来是男是女或是其他。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粗犷又低沉，忽远忽近，带着毫不遮掩的癫狂。
“烟花什么颜色才好看呢？红的、白的、黄的、还是黑的……真是让人苦恼。”
“干脆都送给你们吧！哈哈哈哈哈！大大的！大大的！”
赤红鬼面猛得在屏幕上放大，随着诉说，“他”时而后仰，时而前倾，动作陶醉，似乎在描绘什么梦中情景，声音愈发瘆人。
“对了——”
“他”似乎想了什么，抬起戴着黑手套的食指抵住下巴，做思考状。
“让我想想……有了！”他打了个响指，从身后推出一个巨大的抽签盒，“铛铛！”
“让我来看看，要选哪里呢……”
“他”伸手在盒内摸索，抽出几张白纸，向镜头展平。
“海临街道”。
“C”。
“三楼”。
“——幸运儿诞生啦！”
在鬼面欢快地一锤定音中，付子沐仰着脖子，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啊？”
“海临街道C号楼3楼”……这不就是他们的位置吗？！
开头就是碎碎的沐沐和大家见面了，嘿。
下面是一点关于本文的叠甲（×）阅读说明（√）：
1、不是地球；
2、灵感来自n年前的一场梦；
3、全息是私设，咱也没玩过
4、赛博朋克套壳，不了解没关系，涉及的部分会解释，就当普通的未来背景的文看就好；
5、末日废土走向，但又和主流末日文不搭边，一番纠结后还是把标签去掉了；
6、欢迎指出问题，欢迎交流讨论；
7、最后祝大家阅读愉快(~￣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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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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