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建立在填海造陆工程上的商业新区人流密布,热闹非凡。即便付子沐和褚梁两人刻意早起,等抵达时也已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看样子,媒体自吹自擂的“遍地黄金”并非全是虚言。
两人掐着时间,小心翼翼护着货,跨越重重人墙来到客户指定的地点。
“辛苦了。”
甲方干脆利落地结清尾款,付子沐一颗心终于落地,这才有闲心欣赏起外面难得热闹的风景。
爱乐之都和他常年居住的自由之城是全然不同的景色,虽然同样是钢筋水泥的丛林之都,但自由之城的建筑密集,一层叠着一层,而爱乐之都的则高耸,一根根直捅天际,衬托的人像小小的蚂蚁。
付子沐透过游客的长廊,仰头望向天际。和生理压抑的自由之城下城区相比,这里又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听闻这里常年雨季,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雨,天色有些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尽数裹在皮肤上。但高湿度的闷并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街道上人潮涌动。
花花绿绿的数码屏将街道上的人们全方面环绕,又高又宽的广告横牌衬得人像低矮的蚂蚁,大大小小的牌匾争奇斗艳,不断变幻,力求在每一个路过的人周围挖出满满当当的消费陷阱——
不愧是以商业闻名的都市。
知名歌星精致的脸庞出现在海滨区内大大小小的公共屏幕上,人们顿时像被点燃的火把,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女星歌喉展开,音符在高楼之林间跳跃,场面彻底炒热。
这是爱乐之都十年来最庞大、最热闹的盛典,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机会难得。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自由之城来这儿的路费可是足足三千块呢!
褚梁还在一旁不断喘气,没从送货的狂奔中缓过来,付子沐已经开始思考起要不要趁着这波人流、顶着城管摆摊捞笔钱。
他询问身旁好友的建议,愉快地做下决定。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来问我。”褚梁挤出一口气,吐槽道。
付子沐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背,“等你缓过来,我们就出发去会场……”
付子沐的话说到一半,楼内的公众大屏突然一黑,女星靓丽的歌喉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癫狂又嚣张至极的笑声骤然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
“爆炸爆炸爆炸!”
“我要送你们一朵,大大的红花!”
还没从甲方的大楼里走出来的两人齐齐一顿,不约而同转身看去。
只见大楼内的公共放映屏上,一张赤红色的面具出现在黑暗中。
凸起的眼眶,殷红的唇、惨白的牙,粗而长的獠牙从下唇向上弯,一直翘到下眼睑,仿佛古老祭祀仪式上的恶鬼。
恶鬼的额头上绘着太阳图徽,太阳里,一只人眼紧紧地闭着。在面具的两侧,耳朵的位置被另两张同出一源的小鬼脸取代,三张脸紧紧相贴。
从每个角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诡异的视觉冲击,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屏幕。
付子沐尚还不明所以,人群中已响起尖锐的爆鸣。
“他来了!”
什么来了?
一旁的褚梁硬生生止住喘气,脸色骤变,“连环杀人犯,‘盗火者’。”
付子沐:“……啊?”
“海滨新区啊,真是个好地方呢!”
视频里的人用面具完完全全挡住脸,看不出来是男是女或是其他。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粗犷又低沉,忽远忽近,带着毫不遮掩的癫狂。
赤红鬼面猛得在屏幕上放大,随着诉说,“他”时而后仰,时而前倾,动作陶醉,似乎在描绘什么梦中情景,声音愈发瘆人。
“对了——”
“他”似乎想了什么,抬起戴着黑手套的食指抵住下巴,做思考状。
“让我想想……有了!”他打了个响指,从身后推出一个巨大的抽签盒,“铛铛!”
“让我来看看,要选哪里呢……”
“他”伸手在盒内摸索,抽出几张白纸,向镜头展平。
“海临街道”。
“C”。
“三楼”。
“——幸运儿诞生啦!”
在鬼面欢快地一锤定音中,付子沐仰着脖子,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啊?”
“海临街道C号楼3楼”……这不就是他们的位置吗?!
付子沐一卡一卡地转动脑袋,对上褚梁的眼睛,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同样复杂的情绪饼状图。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下城区的垃圾街,隔三岔五上演的枪击巷战炼粗了他的神经,付子沐对什么凶手啊、罪犯啊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但即便如此,这种敢于在大庭广众下硬刚、公然叫板的疯子还是少有。
他觉得那鬼脸的笑声似乎在哪听过,有点耳熟。
褚梁太阳穴直跳,头痛地扶上脑袋,“对,去年出现在网络上的连环杀人犯,一直没落网。”
盗火者的犯罪预告片在网络上的播放量居高不下。因其嚣张到极致、几乎在政府脸上蹦迪的作风,还吸引了一大批拥趸。
“快把烟火种进政府佬的屁股里![大笑][大笑]”——来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
前六次褚梁都有关注,恰巧因为赶单子而错过了最新的预告,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我原以为他只在自由之城,没想到竟然挑了这里。”
似是在验证这不是梦,一声沉闷的火药爆破声从上方隔着厚厚的水泥层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追击的脚步声。
人群化身此起彼伏的尖叫鸡,彻底乱了套。
“不是说开业大典会顺利举行吗,我们相信你们的安保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结果就是这样!你个***!”
义愤填膺的人们声讨起爱乐之都高层,发出震耳欲聋的妙语连珠。
吵的吵,跑的跑,一锅大乱炖。付子沐和褚梁被夹在人潮中,一时身不由己、到处乱流。
付子沐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家当,全靠褚梁扯住他的衣角才没有被冲散,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能站脚的高地。
一切仿佛在拍电影。
付子沐声音发飘:“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褚梁冷静地想了想,“也不一定。根据他之前几次作案,虽然伤亡的普通民众不少,但大部分是因为疏散不及时,被爆炸破坏的建筑波及到的。”
付子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极度冷静地翻译了一下:“也就是说,他不针对任何人,但平等地针对每一个人。”
“……”
两人面面相觑,付子沐率先做下决定:“不行,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头顶的爆破声比过年的鞭炮还密。
此刻人流杂乱,一窝蜂地涌向大楼的出口,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外面隐约传来财团巡逻车的广播,义正词严地让民众不要慌乱,留在原地不动。
这种时候了,竟然还不组织人手加紧疏散!
该怎么出去呢,他们得自己想办法。
付子沐凝神思索,他在来的路上刻意留意地图,为了赶甲方的时间,记住了几个偏僻的小道。
虽然城市不一样,但在压榨资源上,爱乐之都和自由之城如出一辙。为了将有限的空间利用最大化,他们在造楼的时候恨不得在3D的空间里建出8D的效果,主打一个纵横交错,比蜘蛛还能织。
这意味着,除了公共的大道出口,还有许多隐藏在暗处的小道。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走大道可能会迷路,但对于下城区的人来说,走小道才是生活。
付子沐像鼹鼠一样探头环视一周,迅速抉择完后,带着褚梁在人群中攒动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罪犯心有灵犀,还是出于某种该死的缘分,他们头顶的爆炸声竟是一刻也没停过,像猫捉老鼠般紧追在他们前后脚。
炸得两人头皮发麻。
付子沐不得不紧急更换路线。
“这边这边。”
“换一条……”
“退退退!”
……
一时间,两人到处乱窜,好不狼狈。
终于看到前方的楼梯出口,付子沐眼前一亮,迅速奔了过去。
然后——
迎面撞上了从楼道上走下的人。
红色,鬼面,炸弹……
付子沐眼前一黑,“……”
“嗨!”
一声爽朗的招呼声打断了付子沐试图撤回,假装无事发生的脚。
“……嗨、嗨?”
鬼面丝毫不知自己的危险性,扬手打招呼打得欢快,仿佛他们是什么出门买菜偶然相遇的邻居,下一秒就拉家常。
“你好呀,倒霉的路人甲!”
“你、你好呀,大红花……”
付子沐声音嚅嚅,头脑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后面的褚梁:“……”
他勉强喘匀了气,戒备起来。
忽然,他眼尖地看到自鬼面身后,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楼道的拐角探出,毫无疑问这是对方的追兵。
褚梁一惊,连忙喊道:“等等!别开……”
话还没说完,枪口的子弹已经出膛。
“砰——”
褚梁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子弹向他们飞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向弹头在空中打转,还有上面刻着的精细的符号。
他认出了子弹的类型,打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子弹就会爆炸,破坏周围一大片,而他们距离鬼面……
褚梁伸手想要拉住付子沐向后扑。
电光火石间,另一发子弹破空而来,半指粗的弹道将爆炸子弹冲开,轨迹偏折,一起撞上墙面。
“咚!”
墙面被炸开一个大洞,粉末和碎石扑了倒地的付子沐和褚梁满身。
“你眼睛瞎了,难道还听不见系统的提示吗,那里站着两个无辜的民众。”
一声怒喝从楼道上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开枪的人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摁着脑袋,狠狠锤进墙面,墙壁上又多了一道裂缝。
男人松开手,被暴力惩戒的小兵脱力地跌倒在地,头上的防护甲碎了大半。
付子沐努力仰头往上看,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楼道口。
他整个人都是黑色的。穿着笔挺的军装,厚重的外骨骼像盔甲般错落有致地覆盖他的核心骨架,暗沉的金属在逆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
宽大的衣领和金属面具挡住了他下半张脸,背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隐约能看到蜷曲的黑色长短发在面具两侧垂落,直至肩膀。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男人睥睨着半敛的双眼向下扫来,浓黑色的双眼带着毫无波澜的淡漠。
和那双浓眼睛对上的瞬间,付子沐心中一颤。
好强的气势。
莫名地,他觉得对方好像认识他。
男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略过褚梁,最后看向鬼面。
他淡淡地开口,低沉微哑的声音带着惫懒,“到此为止了。”
鬼面半点没有被抓到的惊慌,哪怕前一秒刚被人用枪口瞄准,和死神擦肩而过。他依旧还是那欢快的语气,说话轻佻:
“哎呀,真实太感谢你了,救命之恩需不需要我以身相许呢?”
付子沐呆愣地看着对峙的两人,还没从短时间内发生的大量事情中回神。
四四方方的楼道构成了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隐约间,他看到画面的左下角有什么动了动,鬼面拿出一个红色的机关,说着他听不真切的话。
“不愧是第九席,多亏你出手,我才有时间……”
画面的右上角,被称为“第九席”的男人凌然站立,正抬着左手,覆在手臂上的外骨骼变形成枪口,对准鬼面的后脑勺,见到对方的动作,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付子沐的大脑没反应过来,视线又不自觉被“第九席”的左肩吸引。
迎着光线,他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他的肩上停着一朵天堂鸟。
箭头似的花瓣像振翅的飞鸟落在黑硬的铁上,橙的耀眼,蓝的矜贵,牢牢吸住了他的视线。
轰鸣在耳边炸响,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付子沐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天堂鸟是从哪家买的,看起来竟然这么逼真。
*
付子沐从黑暗中挣脱,捂着钝痛的脑袋,感觉耳边有什么在嗡鸣。半晌,才从剧烈的头痛中撕裂出一句清醒的念头。
这里……是哪?
他站在一片没有边界的黑暗迷雾中,面前,一幢高不见顶的大楼立着,发着幽幽蓝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仰头看去。
大楼外刻着神秘古老的阴阳阵法,外翻上翘的各个檐角上立着不知名的石兽。每一层,阵法和石兽都各不相同。幽蓝的光线从变幻的阵纹和石兽的双眼里放出,没入周围环绕的重重迷雾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付子沐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轻举妄动。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
空气中泛起一丝凉意,他低头检查起自己。
上身的灰色短衫——没有破损,就连他别在胸前斜襟上他自己做的小向日葵也没有残缺;
下身的黑色长裤——只有裤脚沾了一层白灰;
腰间的工具包——里面的工具一个也没有少……
嗯,四肢健全,清白依旧。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他的记忆穿过葬礼上花团簇拥的铜盒、电话中的订单、钢铁之林的商业之都、混乱的人群……最后,定格在赤面獠牙、有着三张脸的鬼面具。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醒悟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喊着“爆炸爆炸”的癫子一样的笑声耳熟了。
在他精心筹备的葬礼上,犯罪预告的病毒侵入了他的收音机。
病毒入侵的事儿常有,网络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他早已习惯,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但是……
迷雾中,站在幽灵般的大楼前的青年脸色惨白。他的身形从3D降成2D,化身飘飘纸片,轻轻地碎了。
很难描述付子沐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命运送来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什么叫做回旋镖扎人最痛。
上帝提醒了他,而他却无视了上帝。
他围着古怪的大楼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最后认命地看向那厚重的、静静地立在他面前、足有五个他那么高的大门。
上面刻着看不真切的浮雕,和大楼外不停演化的符文有着异曲同工的神秘感。它似在引诱他,不断地对他说,快来打开我吧,你没得选。
付子沐拉直了嘴角。终于,他还是伸手将门推开。
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
【嘀,欢迎攀登者666号进入《登楼》,祝您游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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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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