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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齐欧进了青年收容所。
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因为安德鲁·兰切斯特的父母已经上诉,告他故意伤害、企图猥亵并蓄意谋杀他们的宝贝儿子。明天开庭。
在这之前,塔齐欧接受侦查员审讯。
“举目无亲又心术不正的小流氓”——这是人类对他下的终极定义。
下午管教说有个女人来探望他。
塔齐欧猜出是奥罗拉。尽管难为情,但他还是去了。他们隔着一道黑色网格板,两侧是其他在押人员和亲属。塔齐欧和奥罗拉面对面,双方耷拉着眼皮,谁都不愿意打破沉默。
“谢谢你能来看我。”最后塔齐欧说。
奥罗拉转过脸:“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他诧异地抬起头。
“是的,”她压低帽檐,一刻也不曾看向他,“你让我失望了,亲爱的教父。你把我对你的崇拜和倾慕变成了天大的笑话。我爱你,因为你是我命中的奇迹,因为你拥有我渴望的神性和智慧,因为你阻止了奥索尔诺火山爆发,因为你宁可牺牲也要拯救与你素不相识的路易十七。而今你把这一切都搞砸了。你又卑劣又无耻。你说得对,爱上你我真是疯了,我的灵魂病了整整二十年!现在大病初愈,我也就不再爱你了。我把你看清了,今后我不想再见你,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或许你觉得我说话难听,可你根本就不理解,不理解曾经的你对我而言有多美好。我本可以顶替莫里斯的位置,照顾你、和你相濡以沫,我们一起去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探索有待探索的新事物,哪怕死也死得幸福,也能够得偿所愿。你现在是什么?一个年轻貌美的鸡i奸犯?”
塔齐欧带着微笑,默默流泪。
管教摇了摇铃,探监结束。亲属们不约而同地隔着网格板和犯人十指相扣,只有奥罗拉起身就走。塔齐欧将手伸向网格外面,茫然地抓取着空气。“同在……”他喃喃低语,“你和我同在,莫里斯……”
※
早上九点,塔齐欧走出收容所,被带往审判大厅。
前来看热闹的市民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法警几声喝令,他们才慢悠悠地腾了条小道出来。塔齐欧没精打采,心不在焉。这些人类像怪物似的盯着他,而他也在个别陌生面孔上捕捉到了罕见的关爱与怜惜。
进入审判庭——房间不算大,审判官和陪审团多半穿黑色制服、头戴白卷假发套,各自居于深栗、茶褐色楼座。塔齐欧走上被告席,转身面向群众,看到诉讼代理人后边的梯形旁听席上坐满了官绅贵妇。
随即他发现安德鲁·兰切斯特正坐在公诉人——他母亲身边,像个饱受委屈的孩子。这只人类身披黑色大衣,系深蓝色金鸢尾花纹领带,喷了水的黑发明光锃亮。塔齐欧坦然扬起下巴,这一举动引得旁听席一阵窃窃私语:
“啊!他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这模样,说他猥亵男人我是不信。”
“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咱侄子条件也不赖,家境优渥、学识渊博,又英俊又有钱,可不是这红发佬能高攀得起的……”
证人(兰切斯特老先生)开始念证词,前面塔齐欧没仔细听。“1890年12月26日,下午1点过5分,我和我的爱人动身前往格罗夫纳广场7号——我们家私人药房,去看望我们的儿子。约莫半小时后,我们到达目的地,见柜台没人,就决定到后院的诊疗室去看看。门被反锁,听里面有动静,我爱人就用挖耳勺拧了下钥匙孔。门一打开,就看见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野小子,衣衫不整地搂着我儿子,正要对他图谋不轨!”
“你胡说!”塔齐欧叫出声来,面颊通红滚烫。
没人理他,检察官按照程序念起诉书,列出原告三条诉讼请求:
1. 依法追究被告刑事责任。
2. 判令被告赔偿原告医疗费用1027英镑12先令,护理费用356英镑16先令,营养费334英镑3先令,后续治疗费212英镑,精神损失补偿费2390英镑等等,总计4320英镑11先令。
3. 本案诉讼费和律师代理费由被告承担。
接着检察官论述到塔齐欧的罪恶与野蛮:“被告居心叵测,靠装病接近我们善良的安德鲁·兰切斯特先生,目的是对他进行猥亵。强迫不成,便运用化学药品将其麻醉……”他声音粗哑沉闷,以至于现场除塔齐欧外,所有人都听得昏昏欲睡,甚至有的交头接耳讨论起新出的话剧和下午茶。
如果塔齐欧有条件,这时候就该他的辩护律师出来发言了。“我不同意证词和诉讼请求里的每一个字。”塔齐欧为自己辩护道,“为了我自己的权益,我必须实话实说——我才是真正应该提出诉讼请求的那一方。”
他望向“受害者”:“你知道真相,兰切斯特先生。”
在集体目光的注视下,这只人类从座位上站起来,俨然一副高贵优雅的姿态。“真相——”他停顿后说,“就是证词和诉讼请求里的每一个字。”
现场一片哗然。
塔齐欧身体向后倾斜,差点摔下去。
“你撒谎……”他呼吸急促起来。
“我撒谎?”兰切斯特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带着他的雪松和岩兰草香味,“我问你,你的裤子是谁脱的?衬衣的纽扣又是谁给你解的?”
“我……”
塔齐欧双目涣散:“你让我脱的,兰切斯特先生。”
人类笑了。“我让你脱?”他回头看了眼附和他的观众,问塔齐欧,“请问你多大了,奥沙利文先生?我是你的父亲还是什么?别说我没让你脱,就算我真这么说,能让你听话到这份上也实属不易啊!”
“因为我相信你。”
塔齐欧道:“我是来找你看病的,尽管我知道你无能为力,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这话令兰切斯特自尊心受挫。
“你竟敢质疑我的专业能力?”他脸颊绯红,“好,你说你找我看病。病呢?你的病在哪儿呢?”
一番思量,塔齐欧指向对方额头:“在这里。”
安德鲁·兰切斯特反应过来后面色铁青。“您看到了吧,先生?”他转向法官,“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欺骗我、陷害我,此刻还敢当着您的面羞辱我!”
塔齐欧语声幽咽:“是啊,我对你的羞辱,和真相一样不言而喻——脱我衣裳的是你,吻我嘴唇的是你,被抗拒后恼羞成怒杀了我的人还是你。”
他这一说,审判庭当即炸开锅。
“胡编乱造……”
人类惊慌中扶了下眼镜,踉踉跄跄回到座位。“我不要赔偿了,法官大人。您直接给他判了吧。”
“你急着把我关起来,兰切斯特先生——是害怕了,对吧?”塔齐欧大声说道。“你怕我对你构成威胁,可我一开始并不想伤害你。你将自己制造的威胁强加于人,却又为此担惊受怕。可见你最大的威胁不是我,是你自己。那把刀上有我的血,地板、诊疗床,还有你的镜片和指甲缝,到处都是我的血!”
审判官敲定法槌:
塔德乌斯·奥沙利文,你所犯下的罪行极其恶劣,我将在法律许可范围内判以你最严重的刑罚。这些刑罚对你来说都算轻的。
现本庭宣判,你将入狱并服劳役——五年。
听到结果,塔齐欧的脸变得极其苍白,跟着又听到四面有人说:“天哪!五年!……体格好的汉子进去半年都熬不住……判得太重,这孩子今后算是毁了。”
他被押出审判庭送往瑞丁监狱。
外面的人类聚在两侧,这时他们的表情只剩下震惊和嫌恶。谩骂接踵而来——
耻辱;恶心;变态。
肮脏;龌龊;毒瘤。
他们朝他吐口水、扔烂菜叶,更有甚者丢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鼻梁。漫天飞雪,塔齐欧捂着伤口,让它在里面安心愈合,自己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最后坐进囚车。他没什么东西可想,只感到庆幸——
庆幸莫里斯不在。
庆幸他的朋友都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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