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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齐欧抱着钱袋,坐在旅馆一张单人床边。
每过一秒他都要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有些局促不安。外面雷电交加、大雨滂沱,他靠向床头柜,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红色虞美人,将鼻尖埋在毛茸茸的黑色花蕊中。
隔壁房间传来两只人类声嘶力竭的喊叫,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有一两次他都想报警了。
终于,他听到有人敲门——那人用摩斯密码敲了个名字出来。塔齐欧立刻把袋子连同虞美人塞进被窝,起身去开门:
那是一个提着箱子的黑头发男人,中等身材,两条腿比较短,一张苍白浮肿的圆脸。他的眉毛很细,嘴唇湿湿的,鼻子不高,略显宽厚。他穿着较为廉价的灰色羊毛大衣,领带几乎是绑在勾结上的。帽檐和衣角在滴水,他来的时候没打伞。
“艾斯克?”塔齐欧用德语译出那串摩斯密码,得到人类眼神肯定后迅速把他拽进屋,并送去一条毛巾。“我洗过了,您放心用。”
“谢谢。”人类放下箱子,用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转身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塔齐欧:“箱子里……”
“是操作及转子内部线路资料。”艾斯克走到他面前,“现在,我要的东西呢?”
塔齐欧默默取出钱袋,眼看就要递交到对方手上。“等一下,”他收回钱袋,“您怎么证明这些资料是真的?”
“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的话那干脆别做生意啦!”艾斯克比手画脚地说,“我们大老远飞比利时,跑到这破屋子里,是来听他们嚎叫的吗?”
塔齐欧:“……我只是想不通,您跟我们说您在德国密码处工作,您的哥哥又是通讯部高官,现在出一万马克就从您这儿买走情报。我、我很难不怀疑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人类狠巴巴道:“我要钱,钱——你懂吗?国家机密在我这儿狗屁不是!我甚至觉得你们拿钱买它都算亏了。我巴不得你们赶紧破解那台该死的机器,让德国全军覆没。是的,最好将巴戈利亚以外的地方统统炸掉!”
见塔齐欧双唇微启,他露出冷冷的轻蔑表情,打开手提箱,将里面的资料一股脑儿倒掉,近百张稿纸天女散花般铺了一床。最后,他撂下空箱子,做了个“验货吧”的手势。
塔齐欧趴床上动手整理起来。
他一边排页码,一边扫视上面的内容——
常规恩尼格玛机有三个转子。
这他知道,也见过。它们均刻有26个字母,可通过旋转使某一字母朝上。
三个转子的初始方向即密钥?
这样一来,光密钥就有……17576个!
转子可拆卸换位?
哦,不是17576,是105456。
连接板至多可互换6对字母的信号?
乍一看不多,但仔细算算,内部连线状况可达100391791500种。
三个转子的初始方向、排列顺序,再有连接板加持——密文破译概率仅为1/1.05869e16。
转头望去,艾斯克已经躺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
塔齐欧轻轻将资料叠好放在枕边,钻进被窝后睁眼躺平。如果资料记录的信息是真的,那么要靠不动脑筋一遍遍地暴力破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好在有内部线路图和设计思路,回去要是能根据它复制出一台法国制造的恩尼格玛机,说不定也能在过程里摸到其中的窍妙。
“因为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失败者。”
猝然而来的声音让塔齐欧炸起头皮。
“什、什么?”
“我以前是个兵,”艾斯克喃喃道,“有好几次,我差点死在战场上。那时我立志精忠报国,因为我相信士兵保护国家,国家才能保护士兵。我全力以赴,尽管到最后我的国家还是吃了败仗。后来部队裁军,我毫无预兆地被裁掉,而比我年长的大哥竟意外被保留,并且过得风生水起!对我来说,裁军断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后路,还有妻儿在等我着去养活。退伍后我尝试开肥皂厂,奈何战后引发的一系列财政危机让我彻底破产,于是我又不得不回通讯部,恳求我那春风得意的好大哥施舍我一份挣钱的差事。他给我的工作收入微薄,我只能将我的家人送到偏远的巴戈利亚。他们在那里一年的开销还没有我们在柏林一个月花得多。”
塔齐欧:“抱歉……”
“该抱歉的不是你!”人类猛地坐起来说,“于国人而言,我是叛徒;在你们眼中,我是走狗。可我深知自己更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的妻子需要过冬的衣服和炭火,我的孩子需要营养和上学的费用。如果这个国家无法保护我、无法保护我的家人,无法给予我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那我为什么要继续为它服务?这个国家在需要我的时候利用我,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一脚把我踹开。而现在,我只不过是再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它罢了。”
塔齐欧对着天花板眨巴眼睛。
“请问我们可以关灯睡觉吗?”
艾斯克:“关吧。”
“嗯,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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