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班里的座位按照成绩排，余枳坐到中间第三排的位置，旁边的位置一直没人来坐
“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哈”
余枳闻声抬头，和讲台上站着的男生猛然对视
少年侧面迎着光，一半明一半暗，站的笔直，碎发垂在眉前，眼型狭长，嘴唇很薄，鼻梁骨的阴影落在脸上，五官精致立体，就像当时校门口的匆匆一眼，搬东西时头顶的那一声嗤笑
耀眼夺目
余枳愣了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男生先把目光移开，勾着唇慢慢自我介绍，声音有点低哑，好像早就过了变声期：“蒋寻辰，寻找星辰的那个寻辰”
王成辉扶了扶眼镜笑着说：“人家蒋寻辰可是从b市转过来的，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来这里，大家多多关照哈”
a市，教育和经济都是顶流的一座城市
蒋寻辰坐下的时候余枳还在发呆，他也没主动搭话，低着头翻看新课本
余枳回神，趁王成辉回头调课件的功夫，礼貌地冲他点点头：“你好”
蒋寻辰笑了一下：“久仰大名，余枳”
“什么？”
少年撑着凳子突然靠近了一点，身上干净的皂香扑鼻，眼眸澄澈：“初一市里作文比赛，我就是那个第二”
那年的比赛余枳得了第一
声音还在继续：“所以，不是初见”
我们有过三面之缘
余枳思绪有些乱，看着眼前干净的脸，脑子发白
蒋寻辰重新坐回去，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春雨，余枳低着头看着鞋尖，空气潮湿的紧，因为刚立春不久，她身上还穿着秋季校服
雨下的不大，细细密密地打在水洼里，泛起一层轻轻的涟漪
余枳表情没变，抬脚跨进雨里
身边擦肩过很多人，花花绿绿的伞交织，三三两两的欢笑声传进耳畔，余枳眯着眼，抬手挡天空的雨水和别人伞面溅出来的雨
她形单影只，和身边的氛围格格不入
“走快点啊，不冷吗”
余枳回头，清澈的嗓音上边是一双干净的眉眼
蒋寻辰散漫的勾着唇，女生停下以后他也配合的停下，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插在秋季校服褂的外兜里
“你不是早走了吗”
“没有”蒋寻辰的声音伴随着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雨声，似是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是跟班主任去办公室了”
“哦”余枳低下头往前走
伞面很大，是纯正的黑色，伞柄很长，但是蒋寻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上面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余枳移走视线，盯着鞋尖快步走着
蒋寻辰看着前面微微摇晃的低马尾，出声：“谁接你？”
余枳握着书包带子的手顿了顿：“没人来接我”
“骑自行车？”
“电动车”
蒋寻辰笑了一声：“乖乖女也违反校规啊”
“谁跟你说我乖了？”
蒋寻辰愣住
少女的声音很清晰，不像那年的青春期学生那么别扭，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她的气质很颓，很清冷，眼睛很大，却少很多灵气，唇总是闭的很紧，看过来的视线总是让人觉得冷漠
余枳抬起眼，蒋寻辰才发现她好像跟别人之间的那种格格不入
“我如果乖，就不可能成绩下降，就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余枳是最不乖的，因为她的从前，跟乖就一点也不沾边
蒋寻辰转来以后人缘一直很好，班里的男生女生都会被他的性格吸引，不因其他，只因他人长的好看，学习好，性格也好，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感觉不到尴尬
而他的同桌却和他的磁场截然相反
一边人山人海欢声笑语，一边孤寂沉默冷冷清清
蒋寻辰看过旁边人几次，跟他聊天的人察觉到以后，一个男生说了句：
“别看你同桌了，人家可瞧不上你，成绩下降那么快，估计都不想学了”
一个女生不屑的冷笑一声：“成绩都下降那么多，也不知道她一天天的傲什么”
声音不大，字字传进耳朵里
余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表情淡淡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上
“我同桌傲怎么了，她有资本，你们有吗”
余枳闻言眼睫颤动的厉害
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静下来
说话的一男一女尴尬的站在那，不可置信地看着蒋寻辰
后者笑容很凉，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等你们到达她之前那个高度再来嘲笑她吧，落井下石真没什么意思”
余枳忘记后来的事了
只记得当时的不欢而散，少年不耐烦的写字声，还有自己那
连窗外雨声都盖不住的
“砰砰”心跳
初四毕业生是没有运动会一说的，低年级举办这么热闹的活动，毕业生也只能在教室里扒着窗户羡慕地看着
余枳不羡慕，她只觉得无聊
运动会有什么好，出一身汗，还那么累
正托着腮看窗外的时候，眼前被人一挡，轻微的皂香铺满鼻尖
余枳侧头
“要不要去看比赛？”声音懒洋洋的
余枳小幅度的摇头：“不去”
“真不去？那也得晒晒太阳吧？前几天下雨都给你淋矮了”
余枳：“……”
她被蒋寻辰拉着下楼，不情愿的看着新一轮的比赛
是场长跑比赛，一共一千五百米
阳光很强，晒的余枳很烦躁
蒋寻辰垂眸看她一眼，把人拉到角落的树荫里
比赛开始，四位选手都穿着显眼的荧光色
其中有一个人枪声刚响就冲了出去，甩了后面的人很长一段路
“你觉得谁会赢？”蒋寻辰环胸倚在墙上
“肯定不会是前面那个最快的”余枳想也没想
“为什么？”
余枳眨了眨眼：“没有为什么，他后面会很吃力，这样只会自己累的半死不活”
她没说
从那个选手身上，余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或许就是因为起跑太快，现在的她才会这么有心无力
“我不这么认为”蒋寻辰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抬起下巴，“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那个最前面的人会不会是第一名”
“……”
结局很明显，余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赌的
但是她也答应了，因为结局并不是死答案
比赛才到一半，那个人已经甩了后面的人半圈左右，他维持着原来的速度，额头上汗水岑岑
余枳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他疯了吧，这样下去他不得累死啊”
“玩命啊，当自己是运动员吗”
……
比赛结束的也很快，最后半圈，那个人终于放慢了速度
临近终点，后边的人也快要赶上了
周围的讨论声又开始了
“他肯定不会是第一名啊，后面那几个人的速度快他两倍了”
“我怎么感觉他不像是会输的样子啊”
“快看快看！他停下来了！”
人声喧嚷起来，余枳被吵的头疼，她眯眼看过去，视线里是那个最前面的人
男生慢慢停下来，走在了红色塑胶跑道上
这可是长跑大忌，他难道放弃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猜测着
余枳也不例外
那个人又不是神仙，跑那么快不累死才怪
可是他们好像都错了
因为那个人不仅没放弃，还抬腿再次开始加速，临近终点的红色带子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朝着后面的选手高高的竖起了一个倒着的大拇指
然后张开手臂，倒退着过了终点线
观赛的观众席集体安静了一瞬，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
余枳感觉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心跳也失衡，偏偏这个时候蒋寻辰凑过来
声音响亮肆意，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有没有看过《肖申克的救赎》？里面有句话我想送给你
“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翼上沾满了光辉）
就像现在的你，不要沉沦于眼前的囚笼，因为它根本就不值一提
快要立春，余枳抱着学习资料来到小区外的一家图书馆复习，这里的氛围很好很安静，耳边也没有余母絮絮叨叨和李妍的声音
临近月考，要复习的东西不算少，余枳戴着耳机，低头记知识点
耳机里是很小声的轻音乐，能让人心静下来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这么巧？”
头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鼻尖是熟悉的皂香
余枳抬头，表情有点惊愕
蒋寻辰若无其事地走到对面，把手里的两瓶饮料放在桌上，抬了抬下巴：“有人吗？”
余枳摇了摇头，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
蒋寻辰眼皮耷拉着，声音也有点沙哑，把书包放到旁边的座位上，闻言扯唇：“家里太吵了，导航给我推荐了这个地方，闲得无聊就过来看看，顺便复习”
余枳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没什么缺点，于是又低下头看知识点了
蒋寻辰盯着她看了会，把桌上的其中一瓶饮料往前推了推：“给你买的，喝点？”
余枳抬眼：“谢谢”
回家路上，余枳拗不过蒋寻辰的执意，只好任由他跟着送自己回家
途径一个小卖部的时候，蒋寻辰拉住余枳的书包带子：“等我会，去买个东西”
余枳点点头，跟着蒋寻辰进去
小卖部里的人不算多，余枳他们进去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人
余枳本来还跟在蒋寻辰身后，目光浏览着架子上的零食，弯着腰看到倒数第二排的时候，与架子另一边蹲着的人目光对上
余枳拿东西的动作生硬又突然地顿住
直到蒋寻辰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
“认识？”
余枳几乎是本能的皱起眉，表情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露出嫌恶，毫不掩饰地朝着门外走去：“我去外面等你”
蒋寻辰愣了愣，手悬在半空，他疑惑地看了看架子另一边站起身来的人，是个男生
男生的表情也很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倒是没有余枳那么明显的厌恶，反而是讥诮嘲讽多一些，手里还拿着几包辣条，目光里的探究慢慢转移到蒋寻辰身上
像是在看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
蒋寻辰出来的时候，余枳才从树荫里走出来
她表情恢复原样，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他又往左右看了看，刚才那个男生已经走远
“别看了，走吧”
余枳的语气分辨不出喜怒
蒋寻辰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几步无言，余枳低着头，一点一点地踩着脚下月光照耀投下的树影
“他是我妈债主的儿子”余枳的声音出来的时候，蒋寻辰愣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对方的表情，余枳的碎发掉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微扯的薄唇
“你想听吗？”余枳看他一眼，把碎发别到耳后
蒋寻辰盯着她耳后看了半晌：“你讲我就听”
余枳笑了一下，这是蒋寻辰转学过来以后第一次见她笑，眉眼弯弯，亮晶晶的：“我爸以前干过高利贷，贷款合同的签名处他写的是我妈的名字，后来他受不了天天上门的债主，就跟我妈离婚了，我妈要替他还债，那个男生就是我妈债主中的其中之一”
那段时间余枳的家里很乱，家门每天都会被人粗鲁的敲响，债主叫嚷着，吵的邻里街坊鸡犬不宁，对待余母和余枳的态度也差得很
那个男生也来凑过几次热闹，甚至在小区里碰到的时候还会偷拍余枳
这些余枳没说，蒋寻辰自己也能串个七七八八
他点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余枳好笑地仰起头：“这件事全校都知道，你还想告诉谁？”
“……”
“不然你以为我在班里的口碑为什么那么不好，因为我的成绩？”余枳看着他的眼睛，“老师们会理解，那帮所谓的同学可不会”
她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慢慢垂下去。
像是破罐子破摔，清冷的声线还在蒋寻辰的耳畔响着，听不出情绪，无波无澜像一潭死水：“以前我还想过休学，还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假，还跟同学发生过冲突，被人孤立，请过家长，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这都是我”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乖乖女，我睚眦必报，打过架，骂过人，除了抽烟喝酒我不稀罕，其余的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跟乖沾不上边”
“我身后也没有人能为我撑腰，我没有朋友，我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蒋寻辰的眼皮跳了下，回的很快：“那又怎样”
余枳顿住，她看着蒋寻辰慢慢弯了下腰，与她平视
“我对反差大的更感兴趣”
“……”
“而且”蒋寻辰笑的漫不经心，松松垮垮地环着胸，说出来的话像是一记闷雷，“朋友那种废物，你当然不需要”
“你需要的，是我这样的，旗鼓相当的同桌，而不是那种吊不起人胃口的屎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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