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余枳，骄傲自负，和现在不一样，以前的她很喜欢交朋友。
蒋寻辰记得，初一市里作文比赛初赛开始那天，他跟余枳被分配到同一个组里。
小姑娘很活泼，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笑嘻嘻的和组里的三个人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余枳，一个木字旁一个只是的枳”她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小手比划着。初一的她，还是个未脱稚气的小女孩
那个时候的蒋寻辰很慢热，对谁都冷冰冰的，余枳和其他小朋友做完自我介绍，他还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一声不吭
“他怎么不说话呀，是个哑巴吗”组里的另外一个小姑娘小声说着
余枳盯着他看了半晌：“谁规定第一次见面就一定要说话啦？人家不想说就不说，以后熟悉了再说也可以！”
小蒋寻辰抿着唇，看向一边
那模样就像被戳破别扭心思，让他有些不自在
所以初赛开始前，组里的人不知道蒋寻辰的名字
培训班里有八个小组，每个小组四个人，两天换一次座
初赛前的最后一次培训练习，是余枳收的答卷纸。
蒋寻辰只记得当时他坐在窗户边，身后靠过来的小身体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被窗外的阳光照亮了一半，像一个小暖炉，温度也传到了自己身上
“原来你叫蒋寻辰呀！”
头顶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蒋寻辰的手指动了动，抬头看了她一眼
“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她扎着长长的睫毛，认真地补充
她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
初赛的结果宣布的很快，淘汰制刷走了一半的人。被淘汰的同学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蒋寻辰他们听到了低低的抽咽声
“剩下的同学要更加努力，争取在终赛取得名次”
他漠不关心地盯着那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旁边人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蒋寻辰回过头，不解地盯着余枳
“他们真可怜，好不容易考进来在初赛就被淘汰了”
这场市里比赛虽是初一作文竞赛，难度却已经跟上了毕业班，所以能考进这个夏令营来的各校学生绝不是凡夫俗子
“管他们干嘛，没有实力就应该被淘汰，这是规则”
余枳瞪大眼睛，声音脆脆的：“你居然会说话”
蒋寻辰：“……”
好在余枳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注意力很快又被那些背影所吸引：“可是努力了很久的东西最后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他们会不会自我怀疑，会不会至此萎靡不振？”
“规则规则，督促人进步的才叫规则，这叫抑制天赋”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谴责，一张小脸严肃地。板着，蒋寻辰看着她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中赛结束以后夏令营只剩下四个人
余枳和蒋寻辰都成功挤了进去，四个小孩成了比赛前的终点培养对象
那几天几乎每天都有训练比赛，用过的作文纸够把整个教室填满，就连一开始兴致勃勃的余枳最后也不得不趴在桌子上补觉
四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光是站在那一句话不说也能感觉到
平常的训练赛结果也是争得不相上下，不是余枳第一就是另外一个男生第一，蒋寻辰一直在第三上坐着，稳若泰山
终赛结束以后，以前坐满的大厅里只剩下八个人，其中四个人是家长，翘首以盼，死死盯着台上的大屏幕
余枳因为超常发挥甩了第二名一大截，而第二名则是蒋寻辰。
看到名单的时候，蒋寻辰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才稍微松了松
他这个微小的动作被余枳捕捉到，趁上台颁奖的功夫，余枳凑过来：“你刚才那么紧张干嘛”
蒋寻辰睨她一眼：“我爸爸想让我拿第一，但是你高那么多，他就不会强迫我了”
余枳比他高18分接近满分，蒋父知道自己儿子的水平，回家以后就不会惩罚蒋寻辰了
“为什么一定要拿第一名？”余枳那个时候年纪小，对于名次的概念都是余母灌输的，所以并不看中这次比赛，能拿第一完全就是天赋使然
蒋寻辰不一样，他从小就懂得权衡利弊，从小就被蒋父带着参加各种聚会，对于酒场上的寒暄和明争暗斗了如指掌，他知道蒋父面子比天大
蒋寻辰撇嘴：“说了你也不懂”
余枳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是问你如果你没拿第一，你爸爸会不会打你”
蒋寻辰愣了一下：“有时候会”
“那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我就让你拿第一了”余枳没有一丝犹豫
蒋寻辰哭笑不得：“你这么无所谓还来参加比赛干什么”
余枳耸耸肩，像是没意识到蒋寻辰话里的讥讽：“我们语文老师逼我来的，我有什么办法”
余母那么听老师的话，余枳怎么说她都固执己见，和老师完完全全站在一条线上
所以不管是训练赛还是正式比赛，余枳都得拿个名次让余母和语文老师满意，仅此而已
蒋寻辰敛起笑：“我就算告诉了你，我也不希望你把第一让给我”
“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余枳这次月考在级部进步了100名，大家掌声鼓励”
放学路上，蒋寻辰看着地上的影子，慢吞吞地叫前面的人：“余枳”
“嗯？”
“你想考哪个高中啊”状似不经意，蒋寻辰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她
余枳的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能考上哪个就上哪个呗”
蒋寻辰皱眉：“你不想考八中吗”
八中是s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在国家排名里也是能排上号的
余枳耸肩：“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想想就能上吗？”
“你想上，我就帮你”
余枳停下脚步，抬眼看过去
春天快要结束，少年的背影里已经长出独属于春天的绿色，眉眼清俊，额前碎发随风扬起一撮，插着兜立在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羁又张扬，笃定又顽固
“蒋寻辰”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蒋寻辰垂下眼睫：“嗯，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已经没有什么天赋了，她现在很吃力，很疲惫，她就是个拖油瓶
蒋寻辰勾起唇，伸出手挑起余枳尖尖的下巴
“我也说过”
“那又怎样”
“余枳。”蒋寻辰声音有点哑，“给个准话，要不要拼一次”
“和我一起上八中，好不好？”
余枳呼吸有些急促，她偏开头，挣开了下巴上的力度
“下次月考你能帮我考进全区前一千我就答应你”
她现在位于全区第1236名
前一千才有进八中的希望
蒋寻辰笑起来，如释重负似的，爽快地答应：“行”
小时候的蒋寻辰觉得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没有自由，抬头看到最大的地方就是头顶的井口那么大
太阳月亮，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说其他小孩子的童年五彩斑斓，那么蒋寻辰的童年就是灰白色的相机胶卷
从出生的那一天起，蒋寻辰的人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所有。
比如，他幼儿园结交的好朋友，好朋友的父母，好朋友父母的工作，蒋父都会查的一清二楚。幼儿园的亲子活动永远没有蒋寻辰小朋友，别的小孩滑滑梯的时候，蒋寻辰就被蒋父送去学钢琴和吉他
蒋寻辰还记得有一次钢琴课，教室在一楼，窗户很大，他只要一伸头就能看到窗外奔跑玩闹的同龄小孩。那天真烂漫的笑声透过并不隔音的窗玻璃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不由得分神，弹错了好几个音符
教杆毫不留情地打在手面上，留下一条长长方方的红印子的时候，除了火辣辣的灼烧感，蒋寻辰觉得还有耻辱
他为什么要去羡慕别的小孩
为什么要分神
为什么要弹错
为什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爸爸说他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就必须是最优秀的
在饭桌上蒋寻辰要坐的笔直，不管在家还是在外，他都要有良好的教养，见到爸爸的同事要问好，爸爸要求他表演的时候不可以出错，他必须什么都会，不能给爸爸妈妈丢脸，他要有风度，知分寸，不能跟异性走的太近，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必须——
蒋寻辰记不清了，好像还有好多，他都数不过来
条条框框的规则，把小小的蒋寻辰包裹在一个盒子里
他打不开，撞没有，打没用，反抗也没用，还会被骂，被数落
他循规蹈矩了十二年，十二年以后，蒋寻辰认识了一个叫余枳的小女孩
这个女生是在作文比赛上认识的，她活泼好动，总是被夏令营的老师批评，总是不知悔改，总是大晚上的偷溜出去看星星，还总是拉着蒋寻辰一块偷溜出去看星星
“蒋寻辰，你看，那颗星星好亮，是这几颗里面最亮的”
“蒋寻辰，你是不是没来过天台，你小心一点，这里可没有护栏，你要跟紧我才行”
“蒋寻辰，比赛好累，我想回家，我还没有看完《哈利波特》呢，你看过吗，我最喜欢的就是哈利，你喜欢哪个？”
“蒋寻辰，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吗”
“蒋寻辰……”
她说了好多，说的蒋寻辰不厌其烦
她的开头永远都是他的名字，她也不在乎他有什么反应，她说完了，就拉着蒋寻辰回去睡觉
那种偷偷摸摸违禁的刺激感，是蒋寻辰不敢自己尝试的
在余枳身上，他看到了自由
是他内心向往却不想承认的自由
转学以前蒋寻辰在校门口看到了余枳
女孩变成了少女
都说女大十八变，余枳也变了，她变得亭亭玉立，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了，高高的马尾变的低低的，原来圆圆亮亮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
就站在那，对视的瞬间路灯亮了起来，她黑漆漆的眼里有了他的影子
蒋寻辰小跑着走了
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有点紧张
第二次在办公室里见她的时候，听到小姨念她的名字蒋寻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回过头，余枳低着头没有看自己
她乖乖的站在他旁边，乖乖的点头，乖乖地弯腰拿地上的作文纸
“愣着干嘛，帮忙”
蒋寻辰有点僵硬地伸手去拿剩下的作文纸
走出办公室，他低头去看斜前方的她
恬静的侧脸，白皙的脖颈
她好像变乖了，没了以前锋芒毕露的气质
她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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