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一户居民房里灵堂高悬,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黑白遗照。
吊唁的宾客不算多。花圈稀稀拉拉的摆在楼道里,白色麻布用配套的麻绳捆着,一直延伸至楼下。
时而高昂时而凄厉的唢呐声没响多久便被赶来的物业和公安劝退。
纷飞的黄纸中,小区里支起几把偌大的遮阳伞,下面几个中老年正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
“才21,听说都快毕业了,可惜。”男人抓起两颗油酥花生丢进嘴里,右手甩出张牌,“幺鸡。”
“碰一个。”右手边女子立马捡起牌推出,又摸了一张,还在思考打不打。
楼道里便传来了女子尖锐的骂声:“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在我妹妹灵堂上看到你!”
所有人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牌,望过去。
“你还要不要脸?我妹妹刚死,你就惦记我房子贬值!”女子推搡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下楼。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她死到你新房里本来就影响房价。”男人被推得后退半步,满脸涨红。
“邵卓青,你少扯幌子。如果死的是你亲妹妹,你的话也能说得这么轻松?”女子声音大,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骗我把婚前房卖了,给你还房贷。”
邵卓青被甩了面子,气的当即就扬起手,但碍于周围的视线都盯着,不甘心地收回:“疯婆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心心念念着你的老情人,分就分,老子早就不想戴这顶绿帽子了!”
死不要脸,女子手上的抹布砸他脸上,冷笑一声,掉头便往回走。
“你好歹把我行李还给我。”男人追上前两步。里面的衣服很有几件,他可舍不得扔掉。
“等着!”楼道里传来女子的回复。
围观的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三楼的窗户打开,女子探出半截身体,手里费力托着一个行李箱,做势就要往下面扔。
“黎簌,高空抛物违法!”不知是哪位大婶高声提醒了句。
而后便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女子站在最后几阶楼梯上,手一松,行李箱便咕噜咕噜往下滚。
东西洒落一地。
邵卓青狼狈不堪的将东西捡起来往箱子里塞,走前还不忘放狠话:“离了我,你还以为你一个28岁的女人嫁的出去吗?我等着你求我!”
行李箱摔得拉链崩裂,关不上,男人只能抱着走。
等他走了好一会儿,楼上也不再有动静。麻将声又响了起来。
“哦豁!才好久?又分一个。”右手边女子终于选好了牌,打出去一张。
“杠了!”对面大婶欢呼,而后目光撇向侧方女人,“我记得这一对是你介绍的?”
“你不要乱说哈。”女人断然否认,“好久成我介绍的了?莫影响我声誉,别个都不找我了。”
回到灵堂内,黎簌默然望着妹妹黎晴的遗像,片刻后便憋红了眼眶痛哭失声。
彭老师扶着墙壁从里屋走出来:“哭吧,哭完了就把眼泪擦干净。”
“妈!”黎簌环抱住母亲,将整张脸埋进母亲怀中,小兽一般耸动着身体。
“以后我们母女两个好好过。”温热的水泽浸透了身前的衬衫,彭老师手掌捋着黎簌头顶的碎发,手中薄茧不经意划过额角细薄的皮肤,触感微凉又踏实。
待情绪平复,黎簌从彭老师怀中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悬的遗像。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加完班赶回家,迎接自己的却是刺目的血红和妹妹冷冰冰的尸体。
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自己赶回去的早一点或者不留黎晴一个人在家,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就不会阴阳相隔?
旁人都劝自己看开点,可妹妹死的那般凄惨,凶手仍逍遥法外,她怎么看得开?
“别想了,站起来。”彭老师用手掌抹去黎簌两颊上的泪,用单薄的肩膀支撑着黎簌,“去把刚才邵卓青绊倒的花圈扶正。”
黎簌依言照做,来到房门外。
刚才怒气上头,有些花圈被两人争执的动作弄得歪歪扭扭。黎簌用手指理了理,可能是压得太狠,花瓣依旧扁平着。
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去哪里寻个吹风。吹风没找着,目光突然被门角处一个黑色印记锁住了。
是一个黑色圆圈,中间点了一个点,画的不是很齐整,像是谁家小孩儿的信手之作。
她浑身一凛,鸡皮疙瘩从尾椎骨处一下子窜到了头顶。
那个印记她见过。
就在晴晴死前,她新买的房子门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没想到印记竟然跟到了这里。
凶手还没有抓到。她第一反应就是报警,警察匆匆来看了看,而后叮嘱他们关好门窗。
如果关门关窗有用,晴晴就不会死。
网购的防狼喷雾还没到。家里面只有她和母亲,黎簌不敢拖,干脆去找了一家安保用品专卖店。
买完东西,她扫了一辆单车回家。
刚到一条窄巷,她忽然感觉有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她背后。
她下意识踩住脚刹,回头看了眼。
一群半大小子穿着校服吵吵嚷嚷的穿过人行道。他们人太多,隔绝了她望向对面的视线。
等到学生走完,对面空无一人。
是她的错觉吗?
黎簌转过头,眼中闪过疑惑。她从小第六感就比旁人敏锐,也更准确。
还是那个凶手跟来了?她望向冗长幽深的窄巷,想了想,转身将单车骑出去,走到公交站台选择坐公交回家。
他们家房子不大,但好在亲戚不多,统一都安排送去了旅馆休息。
喧闹声散去,黎簌躺在床上,又是一连几个小时的辗转难眠,她不敢睡。老房子年久失修,水龙头关不严,水漏的滴答声越来越响,她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窗外的风吹得稍大些,都能惊得她弹射而去。
反正睡不着,黎簌干脆起床去收拾杂物。
杂物间许久没人住,全是灰尘。
黎簌小心地踮起脚尖,将各种物品清理归位,正理到墙角,突然发现一个纸箱。
里面堆着各种摆件手办,还有几本书,现在正是回南天,书受了潮,长起青绿的霉点。
再这样放着,恐怕这些书就不能要了。
黎簌连忙把纸箱拖出来。
指尖碰到书页,潮润的气息顺着肌理一下子窜入神经,她不由得瑟缩了下指腹。
而后小心翼翼的把一本本书拿出来,忽然一个U盘落了下来。
看样式,这个U盘不是她的。
黎簌垂眸凝视着纸箱,她大概已经猜到了U盘的主人是谁。
在这样潮润的环境里待了这么久,这U盘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即使要还,也应该完好无损的还回去。
黎簌略微思忖,拿起U盘往书房走。
插入笔记本的凹槽,白框便跳了出来:【请输入密码】
鬼使神差般的,她输入了一串记忆中尘封已久的数字。
U盘打开了。
只有几张图片和几段视频。
她带上耳机,随意点开一段。
寂静无声的夜里,电磁声不断通过耳机蹿入脑海,刺得人头皮发麻。
黎簌双眸都映照成了血红色,整个人汗毛耸立,仿佛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四周皆是死路。
——原来是这样。
黎簌阖上笔记本,将整个人埋入臂弯中,牙齿狠狠咬住下嘴唇,压抑住汹涌而至的恐惧与窒息感。
今天下午的不是错觉。
黎晴也不是死于所谓的入室抢劫
从他们发现U盘丢失的那刻起,就没打算给自己活路。
晴晴不过是被她牵连的。
“簌簌?”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惊醒了黎簌。彭老师语带关切:“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黎簌抹了把脸,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正常:“突然想起还有一个表没做,赶完就睡。”
“熬夜伤身体,别弄得太晚。”彭老师的声音远去了。
黎簌猛灌了口凉水,手不自觉摩挲转动着腕上带的珠串。这是晴晴串来送给她的,两姐妹一人一串。
重新打开笔记本,黎簌强撑着翻完所有的图片和视频。
每一个画面都触目惊心,难怪那些人会如此穷追不舍。
一夜无眠,睁眼到天明。黎簌匆忙吃完早饭,没去招呼来宾,也没去上班,径直便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今天出勤的警察不多。
前面还排着两个人,黎簌紧紧攥住手里的包,掌心隔着皮革时刻感知着U盘的存在。警察穿着制服来来往往,黎簌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明明是你家老头先拿开水浇我养的花!”
“谁让你家狗在我门前拉屎撒尿?”
“它一只狗,它懂什么?它不懂事,你家老头半截身都入了土,也不懂事吗?”
“你说什么呢!你敢咒我爸?!”前面的男人说着双眼怒睁,拍击着接待台。
前面的警察扯着警棍警告:“都给我消停点儿!”
……
前面的人实在闹腾,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压不下来,黎簌等不及,环顾四周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警察能接待。目光忽地注意到表彰墙。
墙上的报纸字有些小,图片也很模糊,她站起身缓缓靠近。
“让让。”清洁工不耐烦地示意黎簌让开条路。
黎簌目光仿佛都粘在了报纸上,压根儿没听见清洁工说什么,而是指着报上的人问:“这报道上的人是谁?”
“我们所长啊,刚得了市上表彰。”清洁工提着拖把,指着接待前台,“报案找民警就行,用不着找所长。”
黎簌“嗯”了声,快步走出派出所。
清洁工盯着她背影纳闷:“这姑娘不是来报案的吗?跑什么?”
黎簌的步伐越走越快,直到汇入人流不得不慢下来。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映入她眼中仿佛都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他们的脸,更看不清他们的心。汽车的轰鸣还有各种杂音刹那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整个世界里仿佛只有她一人。
还有无数双隐于黑暗之中渐渐逼近的手。
她还有活路吗?
举头四望,孤立无援,黎簌下意识拽紧手里的包,游魂般随着人潮一点一点往回家的方向挪动。
“簌簌?”王曼琴正给宾客分发黑袖章,看见黎簌进屋,忙把手里剩下的东西都塞给旁边的人,朝黎簌走过来,“你脸怎么这么白?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抬手去探黎簌额头上的温度,没发烧啊。
“我没事,可能是跑的太快,头有些晕。”黎簌眼神闪烁,避开王曼琴的目光,“你怎么来了?孙正刚竟然愿意准你的假?”
“我管他那么多呢。起码这两天我得在。”王曼琴满眼担忧地看着黎簌,“你人不舒服就先回屋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黎簌没多客气,抱着包进屋,转身便关上房门。
过了许久,她才从震惶中缓过神来,掏出包里已经捂热的U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昨天试过多次,这U盘内容不能复制,那么把它秘密送交给可靠的人便尤其重要。
可是那个人应该是谁呢?
***
葬礼过后,晴晴的骨灰虽送进了公墓,但黎簌知道,笼罩在自己家上空的这片阴云永远也不会散去。
黎簌一踏入广投公司,便感觉整个财务办公室气压低得让人寒毛直竖。
公司同事来往的脚步声都刻意压低,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谁的霉头。
等黎簌坐下,王曼琴悄声挪动座椅,指了指孙正刚紧闭的办公室门,用口型无声道:“吴总来了。”
难怪所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黎簌微微颔首,转身打开电脑便开始打字。
办公室内孙正刚弯腰将刚泡好的碧螺春恭恭敬敬的递给坐在上首的男人。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身穿浅灰色西服,面上儒雅随和,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孙正刚:“老孙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向来最信任你。可是你看看你近几年办的事,有哪一件让我省心的?这次的账如果做不平,你我两个,都得进去!”
“吴总,不是我不出力,而是这次的事太大,实在没办法。我手下的会计出纳,我每天耳提面命,票据账单对了无数次,她们没一个平得了账。”
“老孙啊,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我不想进去,就只能想办法让别人进去。”吴家望若有所指道。
孙正刚蓦地抬头:“您的意思是?”
“老孙,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些事还用我教你吗?”吴家望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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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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