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东叫相里松单独说话。郦婵君百无聊赖,她来到严夫人的房里,看了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儿。
小婴儿经过一番收拾,变得干净可爱了许多,又吃奶吃得饱饱的,也不哭闹,黑溜溜的眼睛只盯着郦婵君看。
郦婵君伸出一根指头在她的小脸上摸一摸,小婴儿蹬了蹬腿,还用又小又短的手握住了郦婵君的手指。
严夫人在一旁笑道:“她很喜欢你呢,我们宝贝很喜欢姑姑。”
郦婵君对小婴儿很感兴趣,想到之前吕少爷他们也生了个孩子,她看来看去,觉得小孩子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嫂嫂,给孩子取了名字吗?”
严夫人摇头:“取倒是取了不少,但大东老觉得不满意,到现在也没定下。”
“那就先叫你小孩儿,小孩儿。”郦婵君点一点婴儿的鼻子,小婴儿就又蹬蹬腿。
没过多久,奶娘进来说到了喂奶的时候,就把小婴儿抱下去喂奶。
郦婵君看着严夫人,她脸色相比生产那晚已经好了许多。
“嫂嫂,你现在还疼吗?身体舒服吗?”
严夫人道:“孩子都生了,自然没有那么疼了,不过也不似没怀孕之前,感觉身子笨重了不少。”
“嫂嫂,我跟师尊说了,他给你开几味药,能补补气血,虽然他开的药一般都很苦,不过见效很快的。”
“那你要替我谢谢仙长。唉......”
“嫂嫂叹什么气?”
严夫人面带犹豫,不好意思开口。
“嫂嫂说吧,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说出来也怕你笑我......”严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自己的衣服。
郦婵君一惊,只见严夫人的肚皮松松垮垮,上面还有一道道棕黑色的斑纹,看着就叫人心惊。
“这是?”
“这些东西自从我怀了孩子开始就有,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直到生完也没有消去。”
郦婵君将手轻轻放在严夫人的肚皮上,只觉得松垮如开裂的皮口袋,粗糙如风干的枯树皮,这就是孕育生命的代价吗?
严夫人看着郦婵君的手,又看着自己丑陋的肚皮,心中酸涩难受:“很丑吧?我变成这个样子。”
郦婵君问道:“嫂嫂,你为什么要生孩子?”
严夫人道:“我喜欢大东,自然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郦婵君抽回手,给严夫人盖上被子:“嫂嫂,你喜欢他,又怕他嫌弃你?”
这话戳中了严夫人的心事,她苦笑:“真是让妹妹笑话......”
郦婵君:“嫂嫂,你为他生儿育女,付出这么多,他要是嫌弃你,那是他的错,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严夫人看着郦婵君年轻的面容:“话是这样说,可是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呢?妹妹,我有时候也羡慕你,去修道倒也能舍去这尘世的烦恼了。”
“嫂嫂就那么喜欢他?”
严夫人点点头:“是啊。”
郦婵君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小罐药膏:“嫂嫂,这是我师尊调的药膏,祛疤很好,当天擦了第二天就能消去。我把它留给你,可是你也要想好,如果他真的因为你身体上的纹路就嫌弃你,而你消了这些他就又喜欢你,那你的喜欢到底是为了什么?”
郦婵君说完就告辞离开。
严夫人手中被郦婵君塞了那罐药膏,坐在床头半晌不动。严大东知道她这些敏感的小心思,从她怀孕开始就明里暗里告诉她不必担心,自己肯定不会嫌弃。殊不知从她孕期开始,她就没让严大东看过她的身体,她自己都嫌弃自己,更不用说严大东了。
嘴上说是很容易的,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说出来的话是不是真心呢?
严夫人想了许久,最终没打开那个罐子,她把它塞到了枕头底下。
郦婵君从严夫人房里出来,正要往自己院子里走,路上碰见刚和严大东谈完事情的相里松。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相里松眉眼都带着暖融融的笑,他很少会这样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情。
“婵君!”
叫了她一声就往过走。
郦婵君看着秋日下,身穿水蓝衫子往她这边走着的相里松,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对他的想法。
她是喜欢他的。
虽然他是她的师尊,这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
郦婵君转念又想到严夫人。
严夫人喜欢严大东,她的喜欢似乎不求什么回报,只要严大东不嫌弃她,她就心满意足。
郦婵君的喜欢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要她为相里松生儿育女更加不可能。她的喜欢是占有,无论是占有他,还是占有他唯一弟子的这个身份。
相里松转眼已经到郦婵君身边,为她拈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怎么愣着,刚才去了哪里?”相里松问。
“我刚才去看嫂嫂,还看了看刚出生的小侄女,比昨晚可爱多了。师尊去跟他说什么了?”
相里松眼神闪烁:“也没什么,严大东想让我给孩子取个好名字,我就说了几个。”
“就这些?”
“对,就这些。”
相里松不敢也不能告诉郦婵君事实真相。
他和严大东早就认识,在两年前,他还没有遇到郦婵君之前。
相里松亲眼看着严大东娶了现在的夫人。
可是他没有阻止,他反而骗了郦婵君。
这事只有严大东和相里松知道,两个人已达成约定,过去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就让一切按郦婵君以为的发展。
郦婵君没多问,她说:“师尊,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
相里松之前想说这件事,他担心郦婵君舍不得,所以一直没开口:“好,不过这次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舍得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等师尊带我治好了病,我就再回来。说不定到时候孩子都会说话了。”
相里松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声好。
翌日天光大亮,严夫人被孩子的哭声叫醒,披衣下床去哄,却在孩子的襁褓中发现一枚小小的银锁和一封信。
信上字迹娟秀:嫂嫂,打扰良久,我与师尊该当启程。兄嫂喜得爱女,我师徒二人无有可送,唯有银锁一副,乃家父为我所打,今转赠令爱,愿她平安顺遂,一生无忧。兄嫂若有空闲,烦劳照看家父家母坟茔,妹感激不尽。郦婵君拜谢。
婴儿被母亲一抱,已然止住哭声,手中正捉着那串银锁的绳子玩。
严夫人看了这信,急忙到门前唤丫鬟过来,让她去看看西边院子住着的师徒两个是否还在。
不久丫鬟回话,说仙长和姑奶奶的屋子整洁如新,两人都已不在。
严夫人点头,又让人通知严大东,叫他派人照看郦婵君父母的坟墓。
严大东的人手脚很快,上山寻到坟处时,只见那墓前还压着一叠新纸钱,摆着两碟新贡品。
下山时看见山脚下马蹄印和车辙印,长长一道,朝着另一条大路去了。
师徒两人策马远走,很快就离开了风定镇,他们顺着地图,要去往蓬莱。
下山时已过中秋,中途经历了这些事,就到了深秋。
郦婵君从马车里向外看去,只见山山黄叶飞。
之前的叶子能落厚厚一层,马车辗上去好似辗在棉被上,如今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路上的树木也都变得稀疏起来。
相里松嘱咐她多穿些衣服,深秋寒冷,快要初冬,不要生病了。
他自己在外面驾车,反而还是一件单薄的衫子。
两人一路行来,过了六七日,见乌云密布,空中水汽浓重,想来又要下雨,恰好路过客栈,便下马歇脚,等过了大雨再走。
相里松安排马车时,郦婵君趁着雨还未落,去外面买些吃食,刚走几步就见一家药铺似有妖气,她心生疑窦,正要回去叫相里松来,豆大的雨点就落到她头上。
郦婵君将计就计,装作躲雨的模样,进了那家药铺。
铺子里草药味浓厚,郦婵君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水,对药房伙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抱歉,这雨来得突然,我也没带走,只能来贵铺躲一躲。”
药房的伙计很憨厚:“不妨事,我们家主人说过,开药铺就是应该扶危济困,大家出门在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姑娘稍等,我去拿块干毛巾,再弄碗姜糖水,别着凉了。”
“哎,那多谢小哥了。”郦婵君笑眯眯看着药房伙计离开,不是他,他身上没有妖气。
郦婵君在药铺里四处观察,那角落里似乎还坐着一个大夫,只是用纱做了个帐子,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郦婵君咳嗽两声,装作自然地走过去:“大夫,我这来都来了,您给我把把脉?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隐疾?”
那大夫的声音是装出来的粗嘎:“啊,姑娘请坐。”
郦婵君坐在大夫对面,中间隔着纱帐,谁也看不清谁。
她将手从纱帐下伸过去,很快就有三根手指点上了她的脉门。
郦婵君正面看不清,便从下头看。
她将案桌上的布撩起一片,只见对面坐着的大夫,脚上是一双绣花鞋,交叠在一处,一颠一颠。
原来是个女子假扮。
还不等她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婵君。”
回头一看,是相里松带着伞来找她,而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身上的妖气盖也盖不住。
这章用到了“山山黄叶飞”。
这句诗出自王勃的《山中》,全诗为: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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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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