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团队来说，新鲜血液的注入往往意味着更加激烈的良性队内竞争，而很多时候，能力就是在这样的竞争中提升的。每个进入短道速滑国家集训队的运动员，无论成绩高低、经验多少，在这里他们的身份都是绝对平等的，是竞争对手，更是“为国争光预备役”的战友。
听苏教练说这些话的时候，齐鸣珂正坐在会议室里，集训队的人几乎都在，而他身边坐着的是刚到训练中心的祝桥，和他同一批进入国家集训队的那个人。
祝桥比他大三个月，也是个自来熟，跟邸弋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对所有人都笑嘻嘻的，半天不到已经能和队里的人称兄道弟，就连在苏教练面前也丝毫不怵，还能等苏教练停下来喝水时，歪着头跟他开玩笑。
“教练，你这样说话好像我班主任啊。”
对面的邸弋听了，笑得眯起眼来，嘴里忽然冒出一句逻辑混乱的“苏教练班主任时候”，这屋里坐着的几乎没人听懂，一时间鸦雀无声。
邸弋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狐疑地挑了挑眉，扭头看见谭齐无语的表情，这才想起来解释。
“对不住啊，这得六七年前的烂梗了，不知道咋就秃噜出来了，哈哈哈……”他尬笑两声，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拍了拍身边谭齐的大腿，示意他帮忙扯开话题。
谭齐拂开他的手，抱着臂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给了他一个“自己解决”的眼神。
没等邸弋想出什么理由来，苏驰屈指敲了敲桌子，忽视了邸弋得救一般望着他的深情眼神，点开PPT把每个人的优劣势摆出来。
“小齐之前的成绩大多都出在五百米上，继续保持。我听曾教练说过你稳当，爆发力也不错，只是耐力有些不够。如果把耐力提上来，可以练练一千米。”
“祝桥在接力赛上表现得很机灵，但是其他项目上容易冲动。这属于心态问题，不能着急，慢慢调整。”
“邸弋的话，五百米项目确实一直在突破自我，但是还没能突破你的对手，不过我不太担心你，继续练吧。”
……
苏驰一个个分析过去，等轮到谭齐时，他手抬一半顿在半空，半张着嘴有些语塞，斟酌半天跟他说，“大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听。我就说一点，你在赛场上有点激情好不好？那是短道速滑赛道，不是贵族跑马场。”
这还真冤枉人家谭齐了，他就是这样儿一人，随时随地注意形象得体，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
谭齐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多说什么，一抬头看见齐鸣珂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类似于一种……崇拜？又掺着一点别的什么想法，分辨不清楚，于是他偏着头回视，用眼神表达疑惑。
齐鸣珂眼睛睁大了一瞬，心虚地迅速眨眼，小幅度朝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转而看向屏幕，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实际上什么都没往脑子里进。
其实他刚刚在想，这人都没有缺点的吗？不可能吧，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奥运冠军，那就只能是后天努力，怎么练出来的……
他没继续想下去，等会议结束就训练去了。
今天下午没有冰上训练，其他训练项目跟齐鸣珂从小接受的大差不差，半天下来出了一身汗，浑身的肌肉都在充血跳跃，也感觉不到冷了，随意擦着脖颈上的汗进了浴室。
洗完澡他也没急着回去，拿了瓶水，靠在走廊栏杆上研究比赛视频，正看到关键时刻，冷不丁被拐角出来的谭齐叫了一声，手一颤差点把手机掉到楼下去，还好他反应快给捞了回来，不然它的命运只能是四分五裂的被扔进垃圾桶。
齐鸣珂把手机锁屏扔进裤兜里，看向来人，喊了声“齐哥”。
“不用叫齐哥了，你不介意的话直接叫哥就行，或者叫谭哥。”谭齐摆摆手，“以后肯定会有新人跟你叫齐哥，到时候你要怎么称呼我？”
齐鸣珂沉吟着，最后还是选择叫他哥，“好，哥，找我有事儿吗？”
谭齐站到他身边，胳膊撑着栏杆，看了会儿楼下还在训练的队友，朝着齐鸣珂的方向微微扭头，姿态随意地跟他聊天。
“今天开会的时候，盯着我想什么呢？”
齐鸣珂后背靠在栏杆上，左脚抬起来轻踩着杆下的台面，低头百无聊赖地转水瓶，“我在想，你好像都没有缺点，觉得你很厉害。”
谭齐轻笑着摇头，给出的答案和他当时的想法差不多，“哪有人没有缺点啊？我最开始比赛的时候也总出岔子，现在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获得成就，不过是因为比别人多了些耐力和技巧，那也是几千个日夜累积起来的。”
“老苏那样说是因为他了解我，知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们都说你跟我很像，我倒觉得你比我还厉害，我进集训队之前打出的成绩可不如你。我这些年光顾着钻研中长赛道了，就算现在咱俩比一比五百米，我也不一定比你强。”他看向齐鸣珂的双眼，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传授经验，“你才十七岁，有得是时间提升。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苏教练和我们。”
他眼神里的期许太明显，齐鸣珂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点着头答应下来。
谭齐对这个慢热的小孩儿，处理方式和曾卜文不同，他有心和齐鸣珂多聊天，想着尽快让他融入到集体中来，所以此刻略一思考，紧接着又找了个话题。
“听说你父亲之前也是短道速滑运动员？那你走这条路，一定有他的原因吧？”
齐鸣珂听到他这么问，眼神隐秘地往他身上飘，停留几秒又收回来，“不是。”
“嗯？”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了下文，谭齐觉得好奇，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解释，不自觉发出疑问的声音。
齐鸣珂一直垂着头，似乎不想回答，谭齐刚想告诉他不方便说就不用说，就见他终于扬起头，缓慢地扭头面向谭齐，第一次主动和他对视。
“因为你。”他轻轻地说，“你是我踏上赛场的理由。”
谭齐诡异地愣住，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么多年来，很多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说他是榜样、是偶像，他向来都是一笑而过。
可是齐鸣珂不一样。
这孩子很会长，明明是凌冽的骨相，眉骨和鼻梁攻击性也很强，眼睛的轮廓却意外地柔和，这样的五官在他脸上并不矛盾，而是无比和谐地组合在一起。
他比谭齐要矮上一些，这样抬头看向他时眼睛显得更大，里面的情绪饱满得要溢出来，却让人捉摸不透。谭齐看到的不单单是认真，更不是简单的崇拜，是他从没见过的复杂。
可是这样复杂的眼神却不会让人觉得这男孩儿城府极深，恰恰相反，人们看到的是难能可贵的清澈。
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让人联想到另一种情感。
喜欢。
其实他倒也没有自恋到认为所有人都喜欢他的程度，可是任谁和这双眼睛对视，都会忍不住想到那种可能吧。
如此，也不怪谭齐多想。
同性恋群体在当今社会并不罕见，大多数人恋爱观念都很开放，只要相爱，性别不是问题。
谭齐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冷不丁让他接受也不现实。
不对，万一人根本没这意思呢，那不是腐眼看人基嘛。
谭齐忽然频率很高地眨了眨眼，心想怎么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甩着头把这脑洞甩了出去，瞥见齐鸣珂奇怪地看着他，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吃饭去？”
齐鸣珂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面前的人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垂下眼，旋开瓶盖喝了口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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