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阙之一转头,看见一个四肢如竹节一般的家伙。
不是瘦的像竹节,是从形态到质感,都与竹节很相似。
那家伙穿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褂子,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遗物了。
神知道这家伙给自己的机体做了什么更新换代,或者是什么被迫降级,弄成了这副样子。
那家伙并不在意李阙之拧起的眉头和不善的眼神,他冲着李阙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您大概是觉得我长得很像竹节吧?您可以叫我竹节。”
竹节的一张脸倒是正常人的脸,除了过分苍白的容色,还有因为瘦削而凹陷下去的两颊,竹节几乎可以担待得起一句“清秀”的夸赞。
“我不需要防身的东西。”李阙之皱眉看着竹节。
很多时候“骨架纤薄”与“战斗力薄弱”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尤其是在二代人类出现之后。
李阙之虽然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明确自己基因变异的确切方向,但是他的战斗力显然比普通人,甚至比安装了脑机的大部分一代人类都要高出很多。
哪怕是在被注射了约束剂的状态下,李阙之依然可以一拳打爆执法人员的高强度义体。
那竹节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气馁,他面上还带着那种和气生财的笑,“您不需要武器也没关系的,我这里还贩卖各种消息。官|方|消|息,小道消息,一般人能打听的到的官|方|消|息,一般人打听不到的官方消息,一般人打听...”
李阙之抬手,打断竹节滔滔不绝的自荐。
他指指自己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啊,好的。”竹节一下子就闭上了嘴。
然后他在摇摇晃晃的光巴上,用两条细弱的竹节腿,把自己从李阙之后面的座位上撑起来,挺滑稽地鞠了个躬,然后走开了。
终于安静了。
借着他看竹节离开的机会,李阙之的视线重新又扫视了一下整个车厢。
除了他和竹节之外,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敞着肚皮躺在两把横椅上睡觉,一个面色昏倦,口红抹的到处都是的中年女人。
看上去都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至少没有悄无声息就能近他身的本事。
安全。
李阙之重新回复到单手托着额头的状态,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等着441路光巴到站。
在光巴停停顿顿的摇晃中,李阙之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个充斥着浅淡消毒水味儿的明亮房间,一个苍白的少女躺在病床上,冲他浅浅地笑。
有人从背后抱紧了他。
那个人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李阙之能隔着两个人的衣服,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熟悉的节奏,熟悉的热度和烈度,连对方呼出的扫在他耳廓的呼吸也熟悉。
是谁?真是见了鬼。李阙之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抱过。
李阙之的视野并不能转移,只是被动地凝定在苍白少女身上。
他看见苍白少女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伸手,食指与拇指捏住心跳检测仪上面的按钮。
她的手指很纤长,苍白地近乎透明。
她的长发萎落,散发着幽黑的光泽,好像整个人的生命之力,都汇聚在这一头长发上面了。
房间外头传来剧烈的震动和轰响,一阵冲天的艳红色顺着走廊一路烧过来。
隔着身后的躯体,李阙之很清晰地知道,那是爆炸。
李阙之看着苍白少女冲自己笑了一下,嘴唇微动,做了个口型。
然后苍白少女便拨动了自己的心跳检测仪。
那块等离子黑幕上一个鲜绿色的“50”一跳,骤变为“46”。
那两个数字...代表了什么含义?
李阙之皱眉,他努力地让自己的瞳孔聚焦,好在爆炸造成的尘灰飞扬中看的更清楚一点。
是...心率吗?
脑子转的还是很慢,是因为该死的约束剂的缘故。
李阙之还没来得及辨认出苍白少女的口型,眼前便骤然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
“刺啦”,很刺耳的一声,441路光巴在终点站停下。
面具司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已经睡着的李阙之,“终点站到了。”
李阙之皱着眉醒过来。
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蒙了一层雾的侧边窗玻璃,以及被自己额头蹭掉的那一小块透明处。
透过那一小块透明再往外面看,是已经停了雨的十三区深渊。
“哦...好,”李阙之扶着前面座位的椅背,把自己撑起来,头痛欲裂地走下车,“谢谢。”
李阙之双脚踩上坚实脏污的沥青路面,441路光巴在他身后缓慢地合上车门,然后一摇一晃地开走了。
现在李阙之面前是进入深渊前的最后一块超大型电子通告屏。
三十七米的高度,矗立在深渊的入口,右下角和左下角的液晶块已经被穷慌了的渣滓们抠掉了,形成斑驳又充满了艺术感的不规则马赛克图样。
这种超大型电子通告屏会不间断地滚动通告重要信息。
像是第三区又召开了什么大型会议,第七区最新研制推出的脑机又增添了什么功能,物美价廉到只需要七千七百七十九万硅晶铸币就可以购买,还附带全套的移植手术。*1
噢,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区,又有哪些富有无畏精神的渣滓又上了巡回督察组的通缉名单。
李阙之很费劲地仰头,眯着眼睛看六十多米之外的这一面超大通告屏。
他原本就瘦削的身形,被这一块五彩斑斓光华熠熠的巨物衬得更单薄了。
李阙之正在找一条“第十三区水之语大排档杀|人|逃|匿事件”的通缉令。
他在通告屏右下角六平方米的区域认真寻找了很久,久到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已经看到他头晕眼花,他也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通缉令。
怎么回事?现在巡回督察组的效率已经那么低下了么?还是鱿鱼那个大光头没有报警?
李阙之正疑惑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看见了映满了光屏左四分之三上的,自己的脸。
操。
自己有这么大脸面么?
刚才那副价值七千七百七十九万硅晶铸币的脑机,也还没有资格用这么显眼的广告位吧?
自己上了很多回通缉令不假,但是两寸照片被放大1400倍,投映到光屏正中央的通缉令,自己还真是第一次碰上。
李阙之和光屏上的自己面面相觑了一阵,不由得又开始好好回忆,方才在大排档里面,那个和服美人指着自己鼻子说出的话了。
“你刚刚杀的人,叫陈枫!是陈玉琼的第四子!”
陈枫?陈枫是谁?
陈玉琼的第四子。
陈玉琼...
陈玉琼?
李阙之敲着自己太阳穴的食指一顿。
啊。陈玉琼。
看来自己还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之前明明已经停了的淫雨又纷纷扬扬落下来,三十七米电子通告牌上,自己那张脸依然稳稳当当挂着。
中心位的通告是不会轮换的。
这意味着,在李阙之被执法员绳之以法之前,或者是李阙之的脑袋被黑市的赏金猎人割下来之前,又或者是在那位陈玉琼决定放过李阙之之前,他的那张脸会一直挂在通告牌上,凝视着步入深渊的每一个人。
平心而论,通缉令上这张为深渊守门的脸,长得还不错。
多么黑色幽默。
李阙之没什么感情地勾勾嘴角,把皮夹克的领子立起来,挡住脸,然后双手抄兜,快速地往深渊里面走去。
-
深渊由一个个勾连的贫民窟,以及夹杂在贫民窟之间的一幢幢摩天大楼组成。
哦,当然,别误会,第十三区的摩天大楼只是海拔不同的贫民窟而已。
在深渊里生活着各种社会末流,这些渣滓们靠着他们各自出神入化的技艺,在垃圾堆里讨生活。
现在李阙之穿行在如织的人潮中,避开了一个妄图把有七根指头的手伸进他衣兜里的小贼,成功护住他身上仅有的六枚石英铸币,走到了一个老式电话亭门口。
电话亭漆成红色,在闪绿的街灯下面发着幽幽的光。
李阙之拉开厚重的金刚玻璃门,走进去,在投币机的豁口投入一枚石英铸币,然后拿起已经漆壳斑驳的老实手提电话。
李阙之拨通一个以十二区区号为开头的电话号码。
“嘟嘟”声响过三下,对面接起电话。
是个如拿铁咖啡一般香醇丝滑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美神阿芙洛狄忒,为您提供各种高端定制服务...”
李阙之没等对面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伊芙,是我。”
香醇丝滑的女声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褪去了香醇丝滑的表面,展露出苦咖啡的务实本质。
“你还活着?你命真大。”阿芙洛狄忒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冷嘲热讽。
“你惹了陈玉琼。”阿芙洛狄忒声线平缓,继续陈述事实。
“不能怪我,”李阙之眨一下眼睛,缓慢然而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不知道那个人是陈玉琼的儿子。他要我晚上去通天塔陪|床,还吻了我的手背。这事儿,换了谁也忍不了吧?”
阿芙洛狄忒在电话对面沉默了两秒。
她又没有立场劝李阙之去卖身。虽然李阙之的脸蛋和身段都足够惊艳,性格特质也很诱人。在腐坏的文明中依然保有某种尖锐的兽类特质。真诚而明艳,锋利而蛊惑。
实在是太可惜了。
阿芙洛狄忒沉默了两秒,再开口道,“你可能,要在深渊里躲一辈子了。”
如果惹上的人是陈玉琼的话。
李阙之指甲轻轻抠着电话上的漆渍,死不悔改地重申道,“真不能怪我。那小子自己不长眼,十三区别的没有,就亡命徒最多,他也是,随便看上个什么人都敢往包厢里带,活该把命玩脱了。”
哥哥,阿芙洛狄忒在心里面叹口气,您也足够不长眼的啊,碰上个什么人都敢杀。
“估计深渊里想要你命的赏金猎人也不少,”阿芙洛狄忒没有理会李阙之的辩驳,“先去乾坤圈里面躲一阵吧。”
“好。”
乾坤圈。
李阙之挂断电话。
注1:《神祇》中的部分货币单位极其兑换比例——石英铸币,以及硅晶铸币。比石英铸币更为名贵的是硅晶铸币,兑换比例为1硅晶铸币兑换1000石英铸币
所以按照一趟巴士2石英铸币的生活水平,大家可以浅浅估计一下,一副脑机的价值
从此处可略微窥知一代人类和二代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平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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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伊芙为阿芙洛狄忒的简称,阿芙洛狄忒为希腊神话中的美神,本文是盗版的阿芙洛狄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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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夸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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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通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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