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正午烈阳艳艳,永宁公主府内寂静无声,过往奴仆皆低头趋行,生怕触碰了主子的霉头。
“殿下,大理寺那边出结果了。”
“如何?”
“大理寺那边的人回话,那歌伎是被盗贼所害,驸马爷是救人的,明日他们就会放人。”
音落,永宁公主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女子生得清秀典雅,杏面桃腮,眉似新月,杏眸明亮,素齿朱唇,乌黑秀发绾成凌云髻,以赤金彩凤含珠冠相配,又有金镶点翠羽珠步摇加以点缀,耳上悬着金环嵌东珠耳饰,手执一珊瑚镶金珠如意手串,戴着金镂空嵌松石扳指,身着冰蚕银丝凤栖衫,腰间佩着天青菡萏玉佩,光彩迷人,不似寻常四十余岁的妇人。
“他们倒是会做事”
“有殿下在,他们恨不得背后都长双眼睛,哪敢不敬”
永宁公主嘴角微勾,眉目缓缓舒展,随意捏起桌上的一张画作,将它放在烛焰上,笑得明烈而张扬。
“这张贺年家族凋敝,留着他于我和哥哥并无益处。这些年实在是令本宫头疼,若不是当年为了拉拢马越帮助哥哥,本宫怎么会看得上他?”
“殿下胸怀大局,襄王殿下定会明白您这些年的苦心”
“只是此番他令本宫蒙羞,郑执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罢了。待他回来就动手,不必心慈手软。”
“奴婢明白”
长安夏日多雨,雨滴打在窗框上滋滋作响。
淏茗轩内依旧热闹。
淏茗轩是长安有名的品茶之所。
其老板乃是当年的青州五子之一——仲林之孙,此人秉先祖父之志故不沾官场俗事,此处也是许多朝廷显贵日常游览休憩之所。
按照约定,今日韩胜楠该被释放。周璟懿已派人去接她,而自己在此休整。
包厢内早已燃上“琉璃梦”,清新中又不失柔美沉静。
“小姐,奴婢有一件事不明白。”一直沉默的婷儿突然开口。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家小姐就已经做完了。
“你说”
“您是怎么知道那幅画是许冲幺女的?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谁还敢和他们家沾上丁点儿关系”
怎么说?
难道要说是因为她开挂了?
上一世直到周家被害前,她一直以为朝堂上的争斗祸害不到寻常商贾之家。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们那群人根本不会在乎下位之人,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死多少人都没有关系。
“我带着兰溪审问那小丫鬟时得知的。”
“可您并没有告诉郑少卿啊!”婷儿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郑执虽公正无私,可毕竟是官家人,若是他知道我们知道的那么多,你能保证他会放过我们吗?”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弱弱地看了眼自家小姐,似是明白了其中些许,身子软了下去。
“你无须自责,没有人天生就顾虑周全,都是在事上磨砺出来的。”这话不仅是说给婷儿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重来一遭,她相信“自助者,天人助之。”
她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悠悠开口,“张贺年,死了”
婷儿的头猛的抬起,“小姐,您别开玩笑了。咱们为这事儿绕了这么大圈子,不就是因为他身后的人想要保他吗?”
“错不了,消息是兰溪昨夜带回来的,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公之于众。”
婷儿不明白既然要他死,为何还要保他呢?
“永宁公主并没有明确说过要保住他,是那些办事官吏揣摩贵人意图罢了。按官府给出的通告,张贺年并不是凶手,那么莲棠一案也就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偷盗案,将贼人罚些钱再关押几天就能结束的事。”
“张贺年能成为驸马,依的是马越的势。如今永宁公主不想再与马越合作,留着张贺年没用,还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婷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懂自家小姐为何自从晕倒后起来就变得这般心思细腻。小姐虽聪慧,却不甚关心朝局,更别提明析党派之分了。
可周璟懿心里却明白,永宁公主从来都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她是先皇的独女,是先皇的五皇子的胞妹,母妃乃是范阳卢氏女,出身尊贵,才情智识不输男儿。与其说是她辅佐襄王,不如说襄王辅佐背后的她。
按前世发展时间来讲,明年四月圣上下扬州之际,蛰伏多年的她和襄王会谋反,这在前世是令朝廷动荡的大事件!
可惜失败了,她不缺谋略不缺军队实力,唯一的缺漏在于错信了长孙老贼。
只是这一世变了许多事,而上一世她也未看到最终的结局。越向前走,她所知道的事情就越少,走的俞艰难。
这雨仿佛停不下来,一直在下。
一点一滴仿佛都要刺透一个自负之人内心的幽暗地带,落在玉盘上,碎了。
偌大的院子里,唯他一人安坐在廊下,悬在身后的珠帘模糊了他的背影。
“你回来了?”
“嗯”
“下雨了,怎么不坐进来?”
她最近几天一直在为韩胜楠的事奔忙,常常一整天不在侯府中,回来也已入夜,直接回自己房中休息了。想来,她已好几天未曾见过秦桢。
“听雨”
古人视听雨为人生几大雅事之一,观他平时不着调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安静的人。
周璟懿虽心下生疑却并未多问,提起裙摆便要进房间。
“等一下”
“怎么了?”
周璟懿听出他今日说话的声音沉沉的,不似往日那般轻快,而且也未见不铮与不言的身影。
“你这两天在干什么?”
周璟懿脑子转动,脱口而出“赚钱啊”
“哦?”
“小侯爷不信就算了”说罢,转身又要走。
“那你见郑执做什么?”
声音落地,周璟懿心里哐当一下:他怎么会知道?
“你派人跟踪我?”
他缓缓起身,眼神在氤氲水汽中显得不甚明朗,“你是我的妻子,我有义务知道”
见周璟懿未应声,他又道,“你是怎么将他约出来的,想必不用我多说吧。永安侯府的名头用起来可还顺手?”
合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着,周璟懿虽有心反驳,无奈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气势显得没那么弱,“那你想怎么样?”
秦桢撇撇嘴地摊开手,“我不想怎么样啊!”
周璟懿用看傻子的眼神不解地看着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明显,秦桢直接上手盖住她的眼睛,“别看了,再看就真傻了”
“胡闹!”周璟懿轻声斥了他一句,扳开他的手。
“给你说正事呢!”
“说”
“永宁公主驸马新丧,圣上打算在宫中设宴为公主大办生辰,意为洗去污秽。”
“既如此,你和父亲去不就行了?”
秦桢瞥了她一眼,开口:“此次宴席是要携带家眷的”
“那我明白了,你告诉我时间,我会留意的,不会丢你的脸面。”
秦桢无奈地笑了,“我意思是说看你这会儿闲了,带你去买身宴席用的衣服”
“不用,我有”周璟懿拒绝地干脆利落。
“就你那些衣服,寡淡地要命~”
说什么不好,偏说她的审美眼光不行,周璟懿呛声说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要穿得华贵招摇吗?我们是客人,不是东家。”
“诶~”秦桢闻言拍手叫好道,“就是要穿得招摇!”
“你想,在别人眼里我是喜怒无常的败家子,你是钻进钱眼儿里的商人,多般配呐!”
“呵呵~”
周璟懿白了他一眼,暗觉好笑,大踏步进了房间。
“现在就走!”
“好嘞”
……
马车停在绮云阁外。
落雨依旧,顺着房檐似细珠滑下。廊外行人步履匆忙,有人破布盖头,有人蓑衣斗笠推车徐行,更有蓬头垢面者乱仆于地就地止渴;廊内却是吆喝声裹挟着香粉。
这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
秦桢走在前面,刚一进门,只闻一爽朗女声,“哎呦呦!秦小侯爷,怎么这天气您还亲自光临小店了~”说着眼神瞟向身侧的小厮,佯装嗔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给小侯爷泡一壶紫笋茶!”
“哎!”
支走了小厮,女店主满脸堆笑,“不好意思,新来的小厮不懂规矩怠慢了小侯爷”
她言语间看向秦桢身侧的周璟懿,赶忙问候道“这是大夫人吧?到底是生得标志!这浑身的气度真是不凡,您瞧瞧,店里这么多人桐娘我啊,是一眼就瞧见了您啊!”
那店主原还想再客套两句,秦桢插话道“桐老板不必客气”,手下却挽起了周璟懿的手,笑着道“今日来,是想给我夫人看几套钗环首饰和得体的衣裙”
“来来,这边儿请!”
桐娘一听便知是个大生意,秦桢向来出手阔绰,又闻这大夫人是经商的周家女也是不差钱,想必今日能赚一大笔呢!
“您瞧,这是我们新到的货!都是上好的工匠费了许多时日打造的,夫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钗环看上去都别无二致,不过是在材质与纹样是变化花样罢了,从前在家时母亲常为她买,看来看去竟无一新奇模样可入眼。
正无趣之际,秦桢指着挂在银丝树干上的一香囊问道,“桐老板,此物如何?”
二人视线望去,桐娘瞬间笑出声,“哎呦!小侯爷当真是好眼光!”
“这鎏金双蝶纹银香囊老值钱了!”
原本只是觉得独特,听桐娘这么一说,秦桢看了眼周璟懿又问道“怎么个值钱法?”
桐娘靠近展柜,“普通香囊不过是以布裹香料,香味经久易散,纹样也大差无几。可您瞧这这银香囊乃是银制的镂空球状体,由上下两部分构成,子母扣契合。因顶部有环链与挂钩,您可以挂在身上也可以挂在马车或床头”
秦桢闻言皱了皱眉,淡淡道“就这些怕是不够”
周璟懿方才对这银香囊是一见钟情,从前确实未在京城见过此等稀罕物,便道“桐老板何不继续讲下去,我倒是挺喜欢此物。”
“哎!”
桐娘应了声又继续道“这银香囊最关键的是其内部构造,我也非专业人怕是只能给二位讲个大概。这银香囊由于机环与金盂重力作用,可使香盂处于平衡状态,行止间香料绝不撒漏半点儿。这双蝶纹样呐寓意更是极好,前有庄周梦蝶不知是真是幻,今有双蝶伴于身侧,便是无需入境也可寻自由之态。”
秦桢望了眼看得出神的周璟懿,转头询问桐娘,“多少钱?”
桐娘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此物外壳虽是银制,但在京城也是第一次见,自是要价高些”
“但说无妨”
桐娘伸手,“五两金”
“成!”
“小侯爷就是爽快!”桐娘高兴地连连恭维。
饶是周璟懿见过不少好东西,都觉得贵。她凑近抬眸看着秦桢:你干嘛?这么贵也买?钱多的没处使吗?
秦桢微微低头睨了她一眼,笑道“花钱买开心而已”
周璟懿:“……”
真的很想说他败家,但够大方!
“那我就让人给小侯爷包起来?”桐娘试探性问道。
眼见秦桢点了点头,桐娘以为此事成了。
没想到,忽然间,一道男声响起,“这买卖向来都是价高者得,未见其他价,老板这么着急作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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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银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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