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似是我祈求的梦，我有时在想，云上的日子会比海里的时光好到哪里去？为什么爹娘还有爷爷总是告诉我，要努力修行才可保护鲛人一族，才可重回云上为神。
我那时不知神和妖有何区别，得圣之体和天生之灵为何要分出主次高低。海里的水族很多，不时便会听到鱼虾们讨论龙族执掌四海，鲛人沦为弃族，在南海之滨苟延残喘。
可天地易主，南海的龙王又是个暴脾气。若不是我族总是违背父亲的旨意，妄想掌控南海，挑衅帝威王权。
我知那敖明是个实心眼的人，但总有人心有不甘。
我父亲是爷爷长子，亦是鲛人一族的首领。
他所行的制族之策不得民心，引得族中长老骂他是个畏头缩尾的废物。爷爷不问世事，寻不到仙踪，偌大个鲛族勾心斗角，不思如何造福三界，只知自留一隅，耀武扬威。
很遗憾，我爹死在了一次出巡镇压。皇权空落，叛军暴乱，屠杀异党。
说来可笑，总是念着如何如何造福鲛人一族的叛军们，到头来，不过是杀掉那些需要他们为之付出努力的人。”
郭丁香偏头看了眼敖澜的方向，唇瓣生花，“水花儿喊我姐姐，但若是真论起辈分，应当喊我一声姑姑，毕竟敖广才算是与我平辈之士。可我一直是做妹妹的，从未做过姐姐，是小水花儿唤了我第一声姐姐，我也会护好我这来之不易的弟弟。”
她又撇头望向张万昌，笑吟吟地弯了眉眼，“万昌若知我是个老妖婆，不知当时会不会狠心，将我留在苏州的三窟巷中。”
但郭丁香并未给张万昌答复的时间，她白玉青葱的手指当空一画，三个水泡泡自空凝聚而不散。
郭丁香挥手，三个水泡一个飞向了张万昌，一个飞向了敖澜，一个飞向了自己。
张万昌双手捧住那剔透的泡泡，里面竟响起一片兵戈刀剑碰撞的声音。
“快走！澄儿！娘拖住他们，记住，出去后若能寻到你爷爷万事大吉，若寻不到，以后的日子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张万昌瞧见泡泡里说话的女子头戴碧水蓝丝冠，鬓上挂着冰鳞玉雕鳍，瞳色清冷月白，杏仁圆眼却是望不尽的离别深情。
他瞧不见说话女子的服饰，但也识得出来，这应是那死去的丁香母亲，鲛族之后。
“娘！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这声音是惊慌无措的恳求，是不忍失去的悲戚，是更改不了的挣扎。
张万昌已心知肚明，这应是郭丁香记忆中的画面。耳畔只闻声音，不见其人，怕是郭丁香眼里所观之物。
“你这孩子是不是呆的傻的，一家人白白送去做了孤魂野鬼才开心吗？”女子大怒呵斥。
张万昌见忽近忽远的娇容月貌，应是女子猛得推了一下郭丁香，又连忙上前扶起。
“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怎么了？爹死了，娘也会死的，只有我活着，又能改变什么？”
郭丁香悲泣哭号，大声叫喊，喑哑到声嘶力竭。
“澄儿活着，爹娘就还活着。娘要去告诉你爹，娘从来没有瞧不起他，他是鲛族真正的首领，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女子似是觉得与郭丁香说不通，眼眸一沉，下扯嘴角，周身蓝光大盛，单手一招，见那人却已越来越远。
“记住你爹说过的话，爹娘去了，澄儿。”
面前的水泡应声炸裂，几滴水落在张万昌的眼周，落在心前，落在掌心。
“我娘美吗？”郭丁香轻轻一问。
敖澜握紧了拳头不出声，张万昌怔怔而言，“她很美，大海之灵，宁静深邃，勇气牺牲。”
“是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鲛人。”郭丁香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她将头轻轻搭在膝上，侧脸瞧着张万昌，喃喃张口，“这事本不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只是听闻我那袭位皇族的叔父，正为了我那几个哥哥们四处寻我呢？”
张万昌倾心而谈，“寻你做什么？”
“自是为了与我成婚，力抗族中长老，手里的皇位好名正言顺地顺承给他儿子中的一个。”郭丁香语气淡淡，事不关己。
“热闹终归是那些搭台子唱戏的人的，我只是个八闽渔女，可做不来什么一族之后。”
张万昌抬眼上望苍天，俯视下窥大地，天地之间九万里，却总是纷争不息，家国难宁。可肩负苍生，桃源难寻，又是天地之宗，万物之理。
郭丁香爹娘死因，张万昌不问自明，八成和这上位的叔叔脱不了干系。
可这何曾不像他那卧榻病床的舅舅呢？世人为求权欲割舍的东西太多太多，却偏偏以权欲待人，总想着人心换人心，又换得几分珍视的东西？
“丁香姐，元善何时能醒？”张万昌出声问起，敖澜一愣，那脸上的表情似是在说，你不安慰安慰丁香姐，怎的突然问起那祸事的狐狸了？
郭丁香承下了这声“姐”的称呼，“一个时辰后吧，不过这西侧来了云，我看是要下雨了。有什么事，等元善醒了再说。”
张万昌去准备饭菜，果然没出半个时辰，下起了蒙蒙小雨。
萧熠也从皇极殿回来，给张万昌带回了话，说他爹爹边陲战事大败敌军，算是这几日唯一的好消息了。
张万昌席间问了嘴萧熠，问他这几日太子和臻王有什么动向。
萧熠只说太子还在审查玦王一事，不过雪阳宫一直闭宫不开，一时倒是失了线索。臻王倒是忙活的很，又去了两个重臣家里作客上卿。
张万昌按下雪阳宫狐祸的事情没提，他想了一下，只有谨妃那日见完他说去找淑贵妃说说话。这才几日就闹出了这样的祸端，何况这事还是谨妃的儿子，毅王亲口告诉他的。
如若真是谨妃或是毅王做的，这样做是不是太明显了？
方才事出匆忙，张万昌还未趁毅王走了之后问敖澜为什么要将那黄金鲤鱼绑来，毕竟自作主张的事情总要事出有因。
张万昌对敖澜问了嘴，没想到答话的却是郭丁香。
外面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天上的光从云层里透出来些，正殿内还是掌起了蜡烛。
郭丁香顾自沉吟，“谨妃是个半妖，我也识得她身上的妖力，不过这半妖之体并非先天而生，而是后天所成。”
萧熠已经见怪不怪了，字里行间明了眼前的姑娘也应是个妖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这姑娘会是个什么妖？还有身侧和子仁别无二致之人，又会是个什么妖？
她儿子自皇帝那里领了命，院子里弄回来的妖怪已不是三三两两之数，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捉妖呢？
“水花儿曾告诉我，宫里面有鲛人，还习得了不得了的功法，阴寒无比，邪冷至极。不想便知，是我那叔父诓骗来的婶婶，她的名讳定有耳闻，青女座下的北极玄冰。”
“北极玄冰？”张万昌大吃一惊，真的是大吃一惊，惊得连刚夹进嘴里的饭菜还未嚼个彻底，囫囵咽了下去。
他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理顺呼吸问了句，“这诓骗一事，所说何意啊？”
“对那北极玄冰，鲛族上下唤她一声‘玄冰娘娘’。我鲛人一族，因泪凝成珠，而情力超绝。怕是能与我们相提并论的，只有那躺在西偏殿的涂山狐妖了。然情力大小，亦关乎皇权之位。我叔父生性风流，将登徒浪子诠释的淋漓尽致，偏玄冰娘娘是个初尝世间粉红之事的纯情之人。
“听说青女上请三清玉帝，替她三界之内寻寻玄冰。我族不在天庭管辖之内，这苦寻自是没有什么结果。当年叔父将玄冰领回来面见爷爷，爷爷虽是心里一惊，但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二人去试情石前站一站，玄冰通过了试情石，可叔父虽是扬言剖心，以求天证，那试情石终究还是没亮起来。
“爷爷想着制止，将玄冰送回极北之地。叔父却告诉爷爷玄冰肚子里已有了孩子，爷爷窥目一关，竟是真的。好在试情石一事只有爷爷在侧，出去告诉鲛族长老，说缘何至此，便成婚喜宴。
玄冰生下了我两个哥哥，爷爷给大哥哥取名共灏，而二哥哥却被去了‘共’姓，只称为‘洪’，取名洪漾，衣食用度不缺，长辈该有的溺爱也分文不少，只是一条，不得继任大统。一切都不知是何原因，只是因此事，洪漾记恨上了爷爷。再之后，他离开了南海，去了何处，不为人知。”
郭丁香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张万昌听来听去，只觉得头又似晨起时嗡嗡作响。
原是这些腌臜污糟的事，不分什么清贫富贵，也不分什么神仙凡人。
敖澜启唇讥笑，“那应是躲到这皇宫之中了。说来好笑，初见杜子仁从河上飘过来，见他身上那些伤，我想是那鲛人会不会将他视作了我，才痛下杀手。”他咂嘴一笑，“可话又说出来，杜子仁确实命大，也不愧是天生地养的人，还能撑到你救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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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层层想念，层层荡漾，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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