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扶着墙壁，从包厢里一步一步挪出来，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沉入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包厢里仍吵得沸反盈天。都是衣冠楚楚、有名有姓的行业前辈，行事做派却比地痞流氓还要不堪入目。
他的经纪人，不，前经纪人许鸿昌跑出来关心他的身体状况，问要不要叫人开车把他送回酒店。
他仰着头对许鸿昌风度翩翩地笑了下，说出一个字：“滚！”
是的，就在刚刚，他决定把许鸿昌这个人头畜鸣的经纪人给开了。
以开机宴的名义邀请他参加今晚的饭局，实际上却是要他陪酒助兴、供人揩油。他在人类世界大小也混了个影帝身份，做这么跌份的事，许鸿昌不会觉得问心有愧吗？
走到空旷的地带，慕修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清凉的夜风吹得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想起盛怒之下忘给许鸿昌交代的话，恶狠狠地掏出手机，劈里啪啦地打字：
“告诉导演这片子我不拍了！”
“还有，拟合同，咱俩解约！”
许鸿昌连忙打来电话，慕修二话不说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
慕修在水波荡漾的如意湖边坐了一会儿，等这具身体自动代谢掉酒精。
他的这具人类身体是他初做阴差时，阎王老儿为了帮他封存体内的煞气，特地委托天后娘娘给他做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掐了个诀，打算换身行头去执行今天的地府公务，俗称捉鬼。
谁知口诀掐了三遍，他的这副人类身体还是维持着丰神俊朗但毫无威慑的模样，更要命的是他飞天遁地的法术竟也失了灵。
这就怪了。
莫非是有人往他酒里下了符水一类的东西？
正想回去查看一番，他却灵敏地感知到，城西出现一股浓重的煞气，纠集成柱，直冲天际。
紧接着就开始下起急雨，雷声轰鸣里，像是有人要在雨幕的遮掩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雨丝偷偷溜进慕修衣领的那一刹，许鸿昌在如意湖边找到他，没好气地说：“活祖宗！你真是让我好一顿找！我送你回酒店，别的事咱们完了再说，行不行？”
慕修身子没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斜后方扭头135°，眼神睥睨地扫过手撑膝盖忙着喘气儿的许鸿昌，淡淡地问了句：“酒店在哪？”
“西绪福斯啊！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许鸿昌气喘匀了，又用袖口擦了下眼镜，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刚刚自己的脑袋和脖子差点分家。
“城西？”低沉且威严的声音。
“对啊！”整个剧组的房间都定在一起！许鸿昌咽了口唾沫，顺便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慕修收回灼人的视线，“送我过去。”
“好嘞！”
送慕修回酒店的路上，许鸿昌不停地向慕修道歉：“我实在不知道王导会来这茬，早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我就是跟他硬碰硬，也绝不会让你来参加这次这个鸿门宴！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也知道这个资源是咱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说不拍就不拍了，也挺可惜的不是吗？”
慕修闭眼凝神，感知着前方煞气的波动。
许鸿昌仍喋喋不休地说着自以为中肯的话，偶有几句突破屏障，钻入慕修耳中。
慕修忍不住睨了许鸿昌一眼。
许鸿昌立刻卖乖：“我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慕修冷冷说了句：“停车。”
奇怪。他越接近城西，对煞气的感知就越弱。行至西绪福斯酒店附近，他甚至无法确认煞气的来源。
他拉开车门，一脚踩入泥泞中。
裹挟着淡淡黑气的雨滴从天空中倒灌下来，灼痛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明白了。
不是他无法确定煞气的来源，而是煞气被稀释后逸散在雨滴、空气、尘埃里，无处不至，无所不在。
许鸿昌踮脚下车，走近慕修，为他撑开雨伞，“你看你，不说拿把伞再下车，这雨下得还挺大！”
慕修回头，他的面容变得如纸般苍白，黑水沿着他额前的碎发淌下，在他脸上留下扭曲斑驳的痕迹，为他平添一丝诡异恐怖之感。
他轻轻推开许鸿昌的手，平静但不容置疑地说：“你该上车了。”
如果不是《地府涉阳间执行工作条例》里明确规定了地府阴差执行公务时不能伤害人类，他的手此刻应该放在许鸿昌的脖子上。
这话听在许鸿昌耳朵里像是在说：“你该上路了。”
——你看你，染发喷雾质量不好，水一冲就掉了吧？
许鸿昌本想说这句话打趣慕修，但他的齿关开始打颤。
慕修没再理他，飞一般掠进西绪福斯的大门，掀起的风把许鸿昌手里的伞带得后仰。
被雨水淋到的一瞬，丝丝缕缕的黑气渗入到许鸿昌的体内，他诡异地吊起嘴角。
随即身体的惯性令他用力地扯回雨伞。他打了个喷嚏，灵台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边收雨伞钻进车里边骂：“拽什么拽？害老子淋雨！慕修，等下有你好看的！”
直到回到车上，向王导发送了“准备就绪”的信息后，慕修手指冰凉的触感和淋雨带来的不爽仍残留在许鸿昌的皮肤上。
今天真是邪了门了，他想。
*
慕修在雨雾中抬头，看见西绪福斯酒店十楼的一扇窗户里，有一团祟气正在缓缓流动，似与他现下追查的这股煞气同源。
祟气是因恶意产生的微小能量，以灵体的一点气运为食，夺食日久，就会对灵体产生负面影响。
而煞气则是由于恶意过度膨胀、能量暴涨所致，可以直接对灵体发动攻击，带来厄运、疾病以及其他灾难。
祟气可被人为炼化为煞气，今天城西这一出，明显属于**范畴，因此他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从步梯冲到十楼，一眼看见王导正花枝招展地站在祟气奔涌的A1008房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同时房间里隐约传来男性哭啼的声音。
他骂了句“渣滓”，照着王导油光焕发的面门打了一拳，并一举撞开A1008的房门，只见一个不着寸缕的十八线明星，他今天还在饭局上见过，似乎叫祝笛？正拽着被角嘤嘤地哭泣。
慕修大大方方扫视一圈，在电视柜上发现一尊摆放得端端正正，只有眼白而无点睛、十二臂如蜘蛛腿般伸展、脚踩尸骸、看不出男女的“神像”。
他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床尾的浴袍，盖在祝笛脸上，一击震碎了那有碍观瞻的东西，把趁机想跑的祟气捉到眼前，“自己进来还是我把你嚼碎？”
祟气被吓得炸了毛，乖乖钻进慕修嘴里。
祝笛把浴袍从脸上拿下来，一脸呆滞地看着慕修。
慕修无奈：“看见了？”
祝笛边咬被角边摇头。
慕修打了个响指，祝笛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在那一瞬空白过后，慕修捡起他的影帝人设，颇有绅士风度地伸手：“我来救你了，穿好衣服，跟我走吧。”
祝笛一脸茫然地穿好浴袍，被慕修带离A1008房间。
然而，就在他们迈出A1008的那一刻，A1007的房门被“嘭”地打开，手持各种专业镜头的狗仔和娱记像倾巢而出的工蜂，不把慕修和祝笛堵死在门口绝不罢休。
慕修实在恼火得不行。
今天这闲事管的眼看着就要把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兼职生涯折进去，但暴露在这么多镜头面前，他又不能轻举妄动。
电光石火间，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带着祝笛退回到A1008。
*
从祝笛那儿拿到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口供”，慕修打晕了他，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他疾驰在暴雨如注的华城，像一只低飞的雨燕。找不到煞气来源，他只能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暂时的容器，吸纳并净化方圆百米内散佚在空中一丝一缕的煞气。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这具人类身体早晚要为因不堪重负而垮掉，不知道再去求天后娘娘给他做副一模一样的能不能行。
雨停时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元修补了一阵子，勉强找了条长椅坐下，接了通在阳间同样有副业的阴司同事的来电，就短暂地昏睡过去。
醒时天已大亮，临睡前的记忆回笼。慕修隐约记得他那同事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阳间的事就得用阳间的办法解决，让他不要担心，酒店监控他已经差人拿到了，随后就让手下给他送过去。
他一骨碌坐起来，抓了把鸟窝状的头发，打开手机一看，上百通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再一看，好嘛！
他上热搜了！
他不仅上热搜了，词条后还跟了一个紫红底的“爆”字！
慕修想到昨晚的事定是有人设局暗害，想到事情会发酵，但没想到发酵的方向会如此剑走偏锋。
他以为那些狗仔娱记顶多会造谣他和祝笛疑似酒店共度良宵，没想到此时充斥某博、某音、某书的，却是＃春华奖影帝性骚扰同剧组男演员＃＃慕修春华奖＃＃慕修潜规则＃等词条。
几张视角选取巧妙，看上去就像他搂着祝笛的肩膀胁迫祝笛的照片被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清汤大老爷！他那是为了避免祝笛匆忙套上的浴袍在众目睽睽之下滑下去所做的预防性措施！
比照片更致命的是许鸿昌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跟他和平解约的公告，说是二人理念不合，看似客客气气一点没说他坏话，实则倒油倒得恰到好处。
网友的联想能力得有多强？
——越是这种模棱两可的遣词造句，越能侧面证明热搜的可信程度。
他们自然而然地觉得许鸿昌这个时候发布这条公告的意思就是：我说也说过了，他非不听，所以我只能选择跟他割席。
之前给他打过电话的阴司同事发来一封拟好的律师函，要他用社交帐号发在网上。操作完成后他一抬头，发现头顶多了一道明显经过克制但仍十分灼热的视线。
他礼貌而疏离地问：“有事吗？”
全然忘了自己淋了一夜的雨、干了一夜的活儿，没来得及换的衬衫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头发毛躁得麻雀都能捡了去筑巢。
少年迟疑地走近，“……慕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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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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