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青灰色的章鱼不仔细辨认几乎与崖壁的颜色融为一体。此刻,它正朝着悬崖一抽一蠕地下行。十米长的软足缠绕在绳索上,逐渐失去了力量,一根足爪勾住绳缆,其余软足腾空搅动。
最终,它还是掉了下来。巨型章鱼从安鸩的眼前擦身而过。
“啪”的一声。
它青色身躯如一滩烂泥重重砸在安鸩脚下的石壁。身上的纹路让安鸩回忆起来,这好像是凤梨市集的黑虎章,一夜之间,不知是不是受到辐射,竟从手掌大小发育成一只硕大的怪物。
崖顶滚下来几粒砂石。
安鸩缩成一团,紧紧抓住手里的绳索,抬头又躲开了一批石块,这回更大颗。安鸩决心不管脚下的章鱼,它似乎并没什么攻击性。安鸩开始尝试慢慢向上攀爬,爬一段,休息一段。
一颗落石差点划破了安鸩的肩膀,在下方的峭壁间弹跳坠落,崩裂成更小的尖锐石片。
碎石的锐刺扎进了章鱼的眼睛。
眨眼功夫,那章鱼变了脸,头部猛然膨胀,变得气鼓鼓的,青石色纹路变深,浑身的图案條变,如同蟒蛇,夸张而可怕,它张牙舞爪地朝落石的方向舞弄过来。一脚拍裂了吊桥的石榫。
最后一根石榫脱落、蹦出。
吊桥绳索松弛、下坠。
安鸩眼睁睁看着手中绳索从硬挺的直线变成柔软S形,她祈祷时间暂停,四肢在空中乱抓。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她随着坠落的绳索往岛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安鸩释放口袋中的自制剑器,用力朝石壁凿去,金属管体卡在崖壁上擦出一道十米长的火星。终于,一剑桩入了石缝中。
“呛”的一声,下滑的趋势止住。
“谁在下面?”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安鸩抬头,上面隐约有个人影,在崖顶探出个脑袋,朝自己这边张望。那人穿着防辐服,从露出的肩膀以上判断肯定是个男性。
安鸩眯着眼,透过透明面罩,隐约看见一张马脸。
“下面有人吗?”
声音是季凡星。
“有!我。我是3号。小心,这下面有怪物。”安鸩欣喜,竟然等来了季凡星的救援,但同时又警惕着章鱼的攻击。
“坚持。我来了。”季凡星拉着垂降绳,敏捷转了个身,顺着崖壁两三下便熟练地降了下来。
铿锵两声,固定钉将摇摇欲坠的绳索重新固入石壁中。
“来!手给我!”季凡星递给安鸩一根救援绳,接着,伸出手掌。
看到季凡星的那一刻,安鸩忽然感到精疲力竭,她用尽最后一丝精力,环住季凡星的脖子,下半身像个树懒一样夹住季凡星的腰。脑袋枕在季凡星的肩窝,喘了好久。
季凡星上臂转动,从石缝里用力拔出安鸩的水管剑,两人一起升了上去。
安鸩全程趴着,用虚弱的气息,口中不停道着感谢。
“为什么要挑一条这么险的路走?怎么不考虑走我那边呢?”
季凡星的意思是,6号别墅与3号别墅相邻,如果安鸩选择先到达6号别墅,再到达5号别墅,可能不会涉入这种险境。
“对啊,我忘记了我是怎么想的了,”劫后余生的安鸩脑筋有点转不动了,她歪着脑袋冥思片刻,回道,“我只是想选择最短路径,而且我觉得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季凡星:“小心!抓紧!”
安鸩以为季凡星在提醒自己小心章鱼,没想到袭来的是一股湍急的强流。二人变成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只能奋力抓紧缆索,坠在崖边来回摆荡。安鸩的余光往崖下探去,那只巨型章鱼已经不见了。
“它好像掉下去了?”安鸩嘀咕。
季凡星:“我下来时它已经垂死了。黑虎章本来就不应该住在天上,现在它回家了。刚才是不是有碎石砸到它了?”
安鸩:“对,你怎么知道?”
“那些碎石上带有侵蚀神经的超级细菌。”
季凡星谈到了它的专业领域,变得滔滔不绝。
“我刚在屋里就看到你去了2号别墅,想着拐到5号来接应你。凑巧发现了有些石头青苔上长着嗜神经菌群,这种镜像生命体的手性结构与现有物种完全相反,没有天敌制约,一切药物对它们无效。一旦入侵免疫系统,任何人必死无疑。所以,我发现一个弄下去一个,虽然这也不是个好办法。”
安鸩:“乖乖,搞了半天,掉下来的落石是你搞的?”
季凡星眨了眨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吞吐道:“额......我错了。但,我现在正在弥补刚才的错误。”
安鸩咯咯笑了起来,“你对超级细菌这么精通,是不是也能当半个医生使了?”
季凡星鄙夷地笑了笑,斜着眼,“我只会颠勺,不稀罕卖卡。”
“切。”
两人一起爬上了悬崖,安鸩趴上平地的刹那,彻底放松下来,她摊在地上,仰躺着尽情舒缓了好久。
季凡星收回钩枪耙爪,压缩进口袋。
“你受伤了?”
季凡星的目光落在安鸩的手腕,他透过防辐服一截透明的区域,看到了内侧的血迹。
安鸩:“啊?”
要是没有季凡星的提醒,安鸩都没注意。防辐服两侧腕部有部分面料是透明的过滤膜,这是为了方便直接操作手环而设计的。安鸩仔细检查了防辐服,确认防辐服外部没有破损,只是那层透膜的内侧沾染了一层血迹。
所以,只能是自己受伤了。
我……我什么时候流的血?安鸩两眼放空。
伤口肯定已经愈合了。然而不妙的是,见血意味着【魔形拟态】失效了,全都娜的“伪装”没了。这项能力是有冻结时间的,具体冻结多久自己无法掌控。
好在这是一场假面派对。安鸩还有兔子面套做掩护,冒名顶替的秘密暂时守得住。
季凡星伸出手环,说:“结个盟吧,遇到情况也好互相照应。”
“嗯。”
安鸩伸出手环,两人结盟成功。
“砰”的一声巨响,一枚发烫的锐物不知从哪儿咻地飞来。
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安鸩拉着季凡星紧急蹲下。脚边草坪上多了一圆弹孔,一抹硝烟腾空而起。
“分开找掩体。”
两人异口同声后,便一左一右分头行动。
季凡星躲进一堵石块砌成半墙。
安鸩蹲身一个前滚翻,闪身躲到树桩后方。静待片刻,探出一只眼睛寻找开枪人的方位。
朦胧中,两枚圆形的黄色瞳孔从迷雾走出。
黄色瞳孔中央是一道黑色的横线。
一个穿着白色防辐服的女士,举着一杆猎枪,穿过雾霾一寸一寸探了过来,枪口缠绕着浓烈的硝烟味。
安鸩认出是5号玩家山羊女士。从她举棋不定的端枪姿势看出,她根本不会用枪。
季凡星也看出来了。
他躲在石头后面,善意地提醒道:“别激动,别激动,我是6号马先生。我们有两个人。都没有武器。你别害怕,刚才的怪物已经清退了。那只大章鱼已经从吊桥上翻下去了。”
山羊女士听到了季凡星的声音,但她的反应极不正常。她举着枪杆上下左右反复对空挥舞,好像空气里有什么“东西”。
“是的。6号玩家没撒谎。我是3号玩家。”安鸩从树桩后伸出手,手里拿着自己的GPS,“不信你看。”
安鸩将GPS放在草地上,用力一滑,GPS旋转着滑到了山羊女士的脚边。然而,那轻轻一碰,山羊女士竟吓得当场弹开,猎枪走火,对天发射了一弹,一只死去的鸟儿从树上震落。
草地上,遍地死鸟。
山羊女士蹲下,歪头看着地上的GPS,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面罩几乎与GPS贴在了一起,接着,她哐哐用面罩反复撞击着地面。
这人好像疯了。
安鸩转头看向季凡星。
季凡星冲安鸩招手,示意她过来。
安鸩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子,砸到山羊女士的头顶,山羊女士受惊了,又乱开了一枪。借着声东击西的珍贵一秒,安鸩一个健步,飞身钻到季凡星旁边。
“她不正常。”安鸩说。
季凡星点头。“我们现在不要打扰她。她可能已经被刚才提到的菌群感染了。现在,她困在自己主观的世界里,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跟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然无关了。”
安鸩问:“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那种细菌呢?”
季凡星靠在石墙上,双臂交叉道:“应该是辐射导致的。在不可抗的灾难面前,碳基生命是最脆皮的。而细菌的生命力远比人类顽强1万倍。那些嗜神经菌群只有在极其严苛的生存条件下才会诞生。它们依靠吞噬其他物种的神经来实现积极的自我进化。”
安鸩:“吞噬神经和自我进化有什么关联?”
“消灭掉脆弱的、敏感的、不常用的神经,让自身对恶劣环境产生钝感,甚至脱敏,就能活下来。”
“这就是进化?好抽象啊。”
“不止。再说个反逻辑的。人类一旦感染这种超级细菌,会被它们一口一口吃掉正常的神经。而站在超级细菌的立场,它们觉得自己在帮助人类清除进化的阻碍因素,也就是说,它们在帮助人类适应环境,用它们一厢情愿的方式。”
“我已经很努力了,是人类自己不争气。”安鸩努力消化季凡星的话,她试图理解这群超级细菌是如何自洽的。
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全是角度和立场决定的。
站在超级细菌的立场,自己并不是坏细菌。在极端条件下,活下来才是全部的意义。
山羊女士拿着猎枪直挺挺地站在草坪上,她从刚才起就一直这样站着,像个站岗的稻草人般一动不动。
安鸩决定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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