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的对话,安鸩基本确定,全都娜也能看到他人头顶的档案,这可能是所有红猎警的能力,而并非自己独有。
安鸩自信地说:“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全都娜面孔乍现一丝侥幸,若干种狡辩的借口迅速闪过她的脑海,但她最终没有开口便放弃了。她褪去了刚才的傲慢,转而切换到谨慎的语气,窃窃地问:“你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世界不存在不透风的墙,风一吹就无孔不入,想要违抗自然,就要花上巨大的代价,还得忍受付出和回报极不对等的后果。”安鸩顿了顿。
全都娜不屑地说:“答非所问。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安鸩加强了语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帮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全都娜盘腿坐正,低眉道:“我就是囚犯,本来关在另一个地方,不知道为何突然被救,换到这个地方,又把我关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在哪里?什么都摸不着头脑,你让我从何说起呢?”
“你是怎么成为红猎警。”
安鸩一句话,又让全都娜怔住了。安鸩在引导她,同时也在为自己而问。
红猎警三个字,击溃了全都娜最后的防线。她闭上眼睛,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
全都娜是在一个“茧”里醒来的。
离开上一个世界,记忆的残影还历历在目,自己是一个戴着镣铐的女巫,全身涂满厚厚的油膏,带刺的麻绳深深扎进布满了旧伤和淤青的皮肉之下。
周围几百号人围观着她,一位审判官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她所犯之罪。
在灭绝人性的残暴酷刑下,全都娜是被屈打成招的。至少这样可以享受先被绞死,再被火烤的“优待”。
时刻到,插销一拉,脚下的木板对半松开,全都娜瞬地坠下,失去了知觉。
天堂她早已不指望去,她只想快点告别这个炼狱。
但她没想到,就连地心引力也要戏耍自己。
全都娜在一阵火辣的剧痛中苏醒,瘦削的身躯不足以让她在那次坠绞中一次断气。
现在,无情的火舌正从腿部吞噬着她的身体,沸腾的空气灼烧着视网膜。
胸前的小泡扩大,破溃。
眼球开始熔化。
鼻腔,口腔,气管,肺部充斥着焦化的味道。
尔后,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
癫狂的火舌后方是疯魔的民众,听力坚持到了最后,狂欢的高呼,狞笑着,唾骂着,咆哮着。
五感皆失的下一秒,全都娜惊醒,大颗大颗的汗珠覆盖了全身,她连手指都是湿滑的,身体包在一颗生物茧里,目之所及皆是无法理解的形态。
茧壁上布满叶脉般的血管,管内的红色液体在盈盈流动。
全都娜很惊恐,用意大利语问:“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是天堂,还是地狱......
天堂,还是地狱......
还是地狱......
是地狱......
地狱......
只有回声,回应了自己。
全都娜伸手摸了摸四壁,冰冷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一个面板被触亮。
她收回了手,转而摸了摸自己,四肢完好,皮肤完好,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如果这是幻觉……
她转念又想,明明刚才,身体还在体验着烈火的煎熬,有些地方的皮肉如腐烂的抹布翻挂在身上。
到底哪边是幻觉?
到底什么叫真实?
就在踌躇之时,茧壳溘然舒压,盖子呲的一声开启。
茧外是另一个世界。
全都娜被吓地僵在原地,她被下意识的极度恐慌剥夺了理智,紧闭双眼,捂紧耳朵,长声尖叫。
她恐惧极了。
她害怕睁开眼睛。
万一迎接自己的还是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魔”呢?
她的尖叫持续了一分钟。
肌肉筋挛的身体慢慢缓和。
身体的惊恐带动着茧壳也在震颤。
直到她逐渐相信,外面暂时没有威胁,才勇敢地撑开眼睑。
外面安静到她无法理解,不像真实的世界。
全都娜光着双脚,刚掂在地上,脚下的圆盘蓦地开始前进,她被惯性带动,重心不稳,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身旁没有任何参照物,迎面而来的风阻告诉她,自己正在前进。
面对前方的未知,她不禁开始发抖,恐惧剥夺了她的理性,她纵身一跃,跳下了圆盘。
下一秒,梦魇般的一切,再次重演了一遍。
1487年,全都娜因被亲人出卖,被控告为异端,被捕入狱。游街示众时,每个人都唾骂她是女巫,里面包括她曾经帮助过的人。几天几夜的审问与折磨,她被拉上脚手架,等待她的,是残酷的绞刑......
火焰着身,茧中苏醒。
每一次重演,体验的内容与细节更加具体。
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
这一遍遍重演让全都娜无法承受,直到重复到第六遍,她没有了恐惧。
她开始相信,醒来后的世界,是一个更先进的世界。
黑暗时期的荒谬与迫害已经过去,残留在身体里的恐惧并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全都娜挺直腰板站得笔直,圆盘带着她飞翔,身边没有任何参照物,但身体感觉到的风阻,让她更加坚信自己在前进。
全都娜摆脱了本能恐惧的限制,对新生活期待的火苗重新开始燃烧。
恐惧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期待与兴奋。
猝不及防,前方中央开启了一道矩形的门,门里亮得出奇,强烈的明暗对比让全都娜眯起了眼。
门的那一头,是一个空房间。
周围全是漆黑,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脚下的圆盘條然消失,上一次,自己就死在这一步。
这一回,全都娜机敏地在圆盘回收前,跨进了门里,身后的门关上,消失。
又进一步。
白,几乎是这间密室唯一的颜色。
正中央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小盒。
全都娜走了过去,翻开盒盖,里面出现一叠整整齐齐的塔罗牌。她条件反射的排斥,两手一松,盒子翻了个,摔在了地上,卡牌抖落了满地。
0号牌愚人,1号牌魔术师,2号女祭司......
全都娜歪着脑袋,重新拣起那盒卡牌。
编号与内容和那个世纪的构图差不多。
但有个显著差别。
那个世界的塔罗牌是功力深厚的画匠以金箔手绘而成,而眼前这一副牌面工艺精巧,画面线条均匀流畅,闪着景彩斑斓的光泽,说不上怎么做到的,但肯定不是手绘。
全都娜望向四周,这个地方亮堂得很,无窗无门,除了一副塔罗牌,没有别人。
咔哒!
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娜感觉房间变小了。
又过了一会儿,咔哒!
房间似乎又变小了一点。
听到第三次,全都娜确认,这房间里有机关。每过一分钟,房间六个面就朝自己的方向自动挪动一格。
一格约0.8米。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十分钟后,等待自己的还是碾压死。
重头再来罢了。
全都娜已经不怕了,她将褐红色的卷发挂在耳后,低头专注这副卡牌。
吱扭一声。
墙壁打开一道门。
全都娜以为是出口,站起来便想进去。
怎知迎面撞上一位面目狰狞的陌生人,那人没有眼睛。全都娜看到他头顶有个闪烁的标签,发觉自己用意念,就能展开这个人的档案。
然而,这个坏人二话不说,整条胳膊变异成章鱼般的软触,黏走了全都娜手里的卡牌,那速度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咻的一声,那出手又朝自己伸了过来。
再睁眼,又回到了茧里。
第十次踏进这空房间。
全都娜熟练拿起塔罗牌,她有了心理准备,想再进一步,就必须在陌生人干掉自己之前,先压制对方。
但是,怎么突破呢?
手里的塔罗牌肯定是重要道具,可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全都娜讲述到这儿,安鸩已经猜到后面的剧情。
安鸩从塔罗牌里找出一张节制,背面写着“触手怪”三个字。试验品是不配有正规名字的。她问:“所以,你是通过一次又一次重演,才觉醒了自己的异能?”
“是的。”
“没有笔,也没有别的辅助?”
全都娜:“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拔一根头发,也能充当笔。”
安鸩将卡牌拿近,仔细观摩。
那几张写了名字的塔罗牌,明显不是由墨水写下的,她凑近闻,有燃炙的味道,笔触发黑,扩散的部分出现了火烧的迹象。
安鸩:全都娜的核心异能其实是控火,那副塔罗牌是载体。上一世死于火刑的女巫,觉醒了控火的异能,这很合理。
但全都娜显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安鸩进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个体觉醒的异能是个人体质、过往经验、职业身份、基因等综合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后来呢?你是怎么成为红猎警的呢?”安鸩疑惑地问。
全都娜思考了一会儿,“我通过考验,逃出了那个房间,走在大街上时,天上地上都有亮晶晶的庞然大物在飞来飞去,随后我接到一个任务,上面告诉我,我是个穿越者,授予我另一个身份——联邦红猎警。任务询问我是否愿意去一个地方做卧底。第一次,我没有理会。”
安鸩:“谁布置的任务?”
“这里布置的。”全都娜用很奇怪地姿势,敲了敲脑袋。
她继续说道:“我没接。砰的一声,我的脚边地面上多了一个冒烟的弹孔。有人追杀我。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穿越者是人人喊打的,我光着脚拼命逃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撞到了脑门。缓过神后,眼前出现了一行字,还是那个任务。我抓了抓空气,什么也抓不到,那行字一直在。我尝试点击接受,追杀我的人撤了。”
安鸩眯起眼,“然后呢?”
“我被一帮人抓进了一个地方,管事的老板姓戴。他们把抓来的人集中赶到一个厂房。一天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被关起来的人都是有异能的穿越者。隔一阵子,就带走几人。过几天,再推进来几个新面孔。
可是拉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安鸩觉察到,全都娜的口述很多地方与自己的经历都有对应。姓戴的老板就是戴青枞。
她问:“卡牌上的名字,怎么解释?”
“一开始语言不通,所有人都很团结,还想齐心协力逃出去。
但很快因为资源分配的问题,一小撮人发生了内讧,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我出手了。
收回了刺头的异能。
没有异能的人也失去了作为交易品的价值。
慢慢的,每个人开始怕我,尊敬我,想暗中害我的人,能力都被我封印在了卡牌里。
再然后,一天夜里,只剩下的四个人晕晕乎乎地被抓到这里。”
安鸩低头沉思,但隐约觉得不对劲,她问:“你在上一个世界叫什么名字?”
全都娜陷入回忆,良久,才答:“玛格丽·莲。”
“记得这么清楚?”
全都娜:“那个面目可憎的审判官,在宣读我的罪名之前,喊了我的名字。”
安鸩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名字是本能,一个人真正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不需要依靠回忆里的客体来告诉自己的。玛格丽·莲是个假名字。
安鸩:“那你在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
“全都娜。”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安鸩下巴微微抬高,她找到了最大的疑点。
“我头顶上的档案写的。”全都娜回。
安鸩:如果她真的来自中世纪,是那里的居民,有那里的生活经历,她不需要从回忆里寻找自己的名字。然而,当她说出全都娜三个字时,是不假思索的,且是相当标准的中文发音。
全都娜可能不是穿越者。
所以,这个女人对饮食的挑剔,全部是代入身份后,演出来的。
她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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