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了解了丰小林的过去和现在,但跟着陈昊来到丰小林家的时候,颜一初还是忍不住望着富丽堂皇的小区惊叹道:“真豪华的小区啊。”
比林越寻的平层豪华多了,道士们的道观更是没法子比。
陈昊介绍:“丰小林名下还有好几处房产,这套还不是最贵的。”
“还有更贵的?”
“嗯。她和岳文之前住这里,也是因为这套离学校近。在老城区,丰小林还有一套别墅,价值好几个亿。”
“好几个亿?!”
颜一初忍不住想,如果给他好几个亿,他才不要跟着林越寻一起干这类破坏道的事情。他要拿着钱去到处挥霍,享受生活,创造GDP。
林越寻咳嗽一声,眼神示意颜一初,三号楼下站着一个女人。
“丰小林?”
陈昊率先上去:“丰女士,准备搬家啊?”
丰小林笑着点点头:“陈警官。”
看见颜一初和林越寻,丰小林嘴角的弧度笑得更开了,朝两人打招呼:“你们也来啦?”
“你这是……”颜一初看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些疑惑,“你要搬家吗?”
“是啊,打算搬回老城区的房子去住。”
“为什么?”
丰小林把行李箱交给司机,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住在这里。”
丰小林看了一眼陈昊,礼貌道:“陈警官,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他们说。”
“好。”陈昊颔首,转身往小区外走,“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们。”
看着陈昊走远,丰小林才继续道:“我住在这里,都是为了方便带孩子。”
丰小林指着不远处:“那里,就是小文读高中的地方,走路过去只要十分钟。再往那边一点,是他的初中。”
“你的意思是,你住在这里,都是为了岳文?”
“是。现在,小文也不在了。”丰小林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乎是释怀,“我可以去住我最喜欢的房子了。”
颜一初看见岳文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默默看着这一切。
颜一初忍不住问:“你爱你的孩子吗?”
听到这话,丰小林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什么问题,哪儿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那为什么……”
丰小林打断颜一初:“你想问,为什么我失去了孩子,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颜一初木然地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明明之前还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可这才过了几天,丰小林就释怀了,还迅速收拾好了行李,要搬到自己喜欢的地方住,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丰小林想了想:“换个地方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颜一初环顾四周。
现在时间不早了,来来往往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好。”
-
丰小林带两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茶庄。
梧桐掩映深处,一座修缮雅致的独栋老洋房静静伫立。门口,几竿修竹斜倚,青石板小径洁净无尘。一扇半卷的竹帘后,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生将三人迎了进去。
空间以深沉的胡桃木、温润的竹材与素雅的米白色调为主,营造出沉静内敛的基调。一面巨大的博古架倚墙而立,其上错落陈列着各式珍稀茶饼。另一侧则是琳琅满目的茶具。
中央区域是几张宽大的原木茶台,纹理清晰流畅,触手生温。茶艺师端坐其中,身着素净茶服,动作行云流水,专注地为客人冲泡佳茗。靠窗的位置,舒适的藤编座椅配着柔软的靠垫。
丰小林道:“我平时没事喜欢来这边喝茶打发时间。”
颜一初顺着丰小林的视线看过去,这栋老洋房外都种着梧桐树,但都精心打理过,屋里的光线极佳。这个点,阳光将梧桐树枝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林越寻问:“你喜欢这种风格?”
“嗯。”丰小林反问道,“以为我生活在海市,就喜欢那些西式的建筑和作风?”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北城?”
海市受地理位置和历史影响,文化和风俗都更加西化。而北城恰恰相反,建筑、文化、艺术、生活习俗都极大程度上保留了本地的风格。
丰小林轻笑一声,并未回答,只是跟着服务生绕过安静的大厅,拐了几个角,进了一间私人包间。
服务生给三人都倒好了茶退下去关好门,丰小林这才开始缓缓道来。
“你们想先知道什么?”丰小林看了一眼时间,“我十点约了朋友去道观。”
意思是,十点之前,他们必须结束一切提问,并且最好以后都不要见面了。
颜一初和林越寻对上视线,林越寻点头,示意他可以随便问。
颜一初想了想:“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你失去了孩子,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丰小林嘴角往上提了提,脸上一闪而过落寞,又迅速消失不见。
“我本不该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但那群王八蛋,不守信用……”丰小林道,“既然是你们,我就不隐瞒了。”
丰小林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颜一初。
颜一初看了看,又递给林越寻。
林越寻在看见字迹的瞬间皱眉:“这是……”
“岳文的爷爷,也就是岳家刚的父亲——岳良的书信。”
丰小林继续道:“二十五年前,岳家刚只身来到海市闯荡。那个时候,我正陷在一场官司里,频繁出入法院,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他。”
“等一下。”颜一初忍不住打断丰小林,“什么官司?”
陈昊从来没有说过,丰小林还曾经和官司扯上关系。
丰小林扯了扯嘴角:“杀害自己父亲的嫌疑人。”
颜一初噤声。
丰小林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白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氤氲中,她再次回忆起尘封在记忆里的事情。
-
丰小林的父亲不是个什么好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社会依然混乱的年代,经济欣欣向荣,丰小林的父亲却沉浸在身份证上一串数字带来的优越中无法自拔。
丰小林曾经想,父亲到底在骄傲什么?昏暗逼仄的巷子,十来户人家共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一家三口挤在十平米都不到的房间里,谁都没有**。
母亲是外地人,多年前来到海市工作,瞎了眼看上有两分姿色的他,后来就跟着了魔一样,挣的几块钱自己不花,也不给丰小林,全充当了他的赌资,连照顾丰小林也只是因为丰小林姓丰,是他的血脉。直到死,丰小林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仿佛她短暂的这一生就是为了给丰小林的父亲当新娘,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多几年当孩子的时间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母亲病逝之后,父亲的脾气没有半点改进,反而因为没有经济收入脾气更加乖戾,动不动就对丰小林大打出手。
夜晚,父亲喝多了酒回来,看见刚睡下的丰小林,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劣根性,或许是捉襟见肘让他在面对狐朋狗友时心里发虚……总之,他时常把丰小林从被褥里拉出来打一顿。
运气好的时候,住在附近的邻居受不了会七嘴八舌过来骂他,运气不好,丰小林就要带着一身伤疤去学校上课。
显然,这样的生活让本就不聪慧的丰小林只够上职专。职专毕业之后,丰小林为了尽快独立搬出去、摆脱父亲,选择了工作。
就在她业绩突出,即将升任区域经理的时候,他又找了过来。
他跪在公司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女儿白眼狼,刚成年就从家里逃了出去,这些年不回去看他,也不往家里汇一分钱。
那个下午,她的区域经理,没了。
丰小林不懂,为什么一个男人假惺惺的几滴眼泪就能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就连平时雷厉风行的领导都因为那几滴眼泪动了情。
总之,不光是区域经理没了,她的工作也丢了。
失去了工作,但她好歹还有这几年丰富的履历,于是她重振旗鼓,挨家公司去投简历、找新工作。可时代变化得太快了,在看见丰小林学历的时候,她的简历就已经被扔了出去。
丰小林不甘心,于是她在郊区租了房间,打算通过成人高考进入大学。
可她的父亲依然不死心,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她的位置,隔三岔五就来哭诉一番,直到她的邻居都受不了,一个又一个的投诉电话打到物业,丰小林被迫搬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丰小林意识到了一件事——除非她的父亲放手,否则她的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只能说,望天湖是个好地方,偏远、人迹罕至,一具尸体在那里躺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
-
见她倒的那杯白茶已经凉透了,可她依然没有出声,林越寻出声提醒:“为什么会卷入那个案子?”
丰小林回过神,笑了笑:“他死了,直系亲属被怀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的父亲是,她没有名分的丈夫也是。
丰小林道:“总之,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我认识了岳家刚。但是,那些权贵家里就是有死板的毛病。岳家刚非说,岳家不会承认我,他迟早是要迎娶一个同阶层的富家千金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嫁进他家里,也不在乎。”
丰小林倒掉已经凉透的白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绿茶:“我只想要一个孩子,利用他的人脉和资源,为我和孩子谋取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颜一初暗自感慨丰小林的高瞻远瞩和清醒,却又觉得这个女人或许小时候就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否则不会在期待爱情的年纪不得不为自己谋划一生。
有些人步步错,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悔棋,而有些人一步走错了就会万劫不复。
“后来的事情陈警官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岳家刚意外身亡,我和岳文不被岳家承认,我就一个人带着岳文在海市生活。”丰小林看向林越寻,“至于你问的,为什么不去北城——”
“我想,岳家的势力在北城盘根错节,但在海市未必。我想活着,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我宁愿在这个洋腔洋调的地方找我喜欢的,也不要为了我喜欢的让自己丢了性命。”
丰小林:“我儿子是死了没错,但我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丰小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剖析:“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个自私的人。无论是面对亲情还是爱情,我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最优先的位置。甚至……就连搬到学校附近住这个决定,本质上也是希望小文能在我规划的轨道上走得更稳、更远。”
“这没什么不好。”颜一初语气平静,“人不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吗?”
颜一初一直觉得,人既然都学不会爱自己,又怎么可能懂得如何去真正地爱别人?
丰小林微微一怔,咀嚼着颜一初的话,片刻后才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或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放手让小文自己去选择他的人生。只是……孩子在成年之前,哪里分得清哪条路才是真正正确的,哪条路又通向他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终点?作为母亲,我应该对他的未来负责。所以……”
丰小林苦笑了一声:“我还是自私地替他做了决定。”
林越寻的声音轻轻插了进来,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某个隐蔽的角落:“你后悔吗?”
林越寻看着躲在不远处的岳文,替他问出了这句话。
丰小林沉默了。
许久,她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我不知道。”
就在岳文要离开的时候,丰小林开口:“我想,我无法回答自己过去的行为是否正确,但是我只能回答,我爱岳文,我很爱自己的儿子,不关乎他的父亲,不关乎他的父辈,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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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丰小林,颜一初还是觉得到处都是问题。
“你觉得丰小林说谎了吗?”
林越寻:“半真半假。”
“什么意思?”
“我想,她只想利用岳家刚的人脉和资源为自己铺路,给自己留一个孩子,对孩子的感情,包括在对岳家的态度上,都是真的。但是她父亲的死、岳家刚的死,未必。”
颜一初依然记得,丰小林最后的回答:“我爱我的儿子,我同样爱自己。那位大师告诉我,有两个人会送小文离开,而我最后能为小文做的,就是告诉你们关于小文的一切。之后的日子,我该完完全全还给自己,我想要自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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