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清朗山的路不好走,两边都是枯枝荒草,他们临时开出来的小路也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尤其是来的路上下了一场雨,枯枝落叶和黄泥混在一起,又湿又滑,几个上山的人都在路边捡了树枝棒子当登山杖。
江引扬一边走一边找话聊:“没办法,案发地太偏僻了,车只能停在山下。”
林越寻倒是没什么,常走这样的路。
“你……”
颜一初手里捏着一片树上落下来的叶子,听见林越寻的声音,指着自己:“我?”
“……没事。”差点忘了,他不是人,走这种路如履平地。
颜一初没放在心上,反而把叶子递给林越寻:“送给你。”
“送我一片叶子?”
林越寻拿着叶子,对着树隙漏下来的光,能看见手中叶子的叶脉。
“嗯。也送你。”说着,颜一初又接住树上掉下来的的一片叶子,送到江引扬眼前。
江引扬接过叶子:“雨露均沾啊。”
“什么雨露均沾?道……倒是以前,有人跟我说过,道法自然,叶子象征万物生灭的循环,落叶归根代表生命的回归本源,而新叶萌发则象征生生不息的宇宙规律。”颜一初说着,“所以我在想,我们抓鬼,能不能超度鬼,让鬼重新投胎。”
“恶鬼呢?”林越寻还是在想,人死后会去哪儿。
那女鬼被害复仇,算化作厉鬼了吗?
颜一初也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都是从那群道士那儿得来的。和他一同生活在洞天福地的变形者,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洞天福地除了修炼的非人,就只有那些道士了。
除了那女鬼,他还真没见过其他鬼,更别说鬼会去哪儿了。
“我不确定,众说纷纭。你们听过哪些说法?”
江引扬把树叶放进胸口的口袋里,放护身符一样拍了拍:“一些宗教里,人死后都要接受审判,德行高的升天,德行不够的投胎,作恶多端的打入地狱。鬼……应该在过渡期吧?生前干了坏事,可能就得接受审判,然后进地狱。”
林越寻:“有的说法是,人死后魂魄分离,魂归于天,魄归于地,但也要接受功过审判,决定受罚或转世。”
“殊途同归。”颜一初不懂那些各门各派的说法,“下次,你抓只鬼问问?说不定他是接受审判之后逃出来的,能知道点什么。”
林越寻:“……”
江引扬:“……”
跟在后面默默无闻的郑文:“……”
颜一初没注意到几个人的沉默:“你不是说,那人是个局长吗,为什么要去深山老林?”
江引扬尴尬一笑,也没直接说明:“到了就知道了。”
-
到山顶的时候,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山上顿时雾蒙蒙一片,视野可及之处只有白色的云,就连来时的路都看不清了。
“就在前面的山洞里。”
山洞洞口有两个警察,他们点了火炉,裹着绿色军大衣,席地而坐,看见江引扬过来,利落站起身:“江队,林哥。”
看见颜一初这个生面孔,他们愣了一下:“这位是?”
江引扬介绍:“颜哥,这是小方,这是小于,这里的现场由我们四个负责。这是颜哥,和林哥一起来帮忙的顾问。”
小方和小于不知道颜一初的来头,但是能和林越寻一起,还让江引扬叫哥的,跟着叫就对了。
“颜哥,以后还请多指教。”
“谈不上,谈不上。”颜一初看见山洞里的情形,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幽深狭道的尽头,是一面凹凸不平的岩壁,岩壁上是交错的红线,红线像蛛网一样缠绕着一个人。
那个人以反缚吊绑的形式被红线吊着,双手无力地垂在头顶,像是正在接受审判。
看见颜一初,那个人缓缓抬起眼皮。
“颜哥,你看见什么了?”
颜一初避开江引扬,叫林越寻过来:“林越寻,你看那个人。”
“我看见了。”
林越寻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个人醒来之后,动弹了被束缚的双手,衣袖从腕口滑下来,露出手臂肘关节内侧的一处纹身——倒吊人。
“林哥,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
江引扬只看见两个人忽视一切往里走,看着崖壁空荡荡的地方,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枪能打坏人,但打不了坏鬼啊。
这正是他们选择求助风水师的原因。
这地方邪门至极,显然不是他们警察能解决的。
“鬼。”
言简意赅。
小方和小于本想往外退一点,免得被鬼伤到,但是仔细一想,山洞外面云雾缭绕,走出去两步连人影都看不见了,万一迷了路,失温那是致命的,山洞内至少还有几个人,两个人又走了回来。
“颜一初,怎么办?”
“我不知道。”颜一初和被红线束缚的那个人对视着,一时间拿不准,“林越寻,他真的是鬼吗?”
与其说是鬼,更像是还没有变成鬼,迷失在人间的什么,但却也不像人。
“我觉得不像,但也不像人。”
“小心!”颜一初拽着江引扬蹲下,躲过朝他们而来的几根红线。
不是鬼,但会伤人。
“先出去。”林越寻躲开红线,把余下几个人都往外推。
和其他人一起围坐在火炉旁边,林越寻一边注意山洞里面的情况,一边琢磨刚才的几根红线。
红线来得凌厉,但并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否则,以那东西的能力,等不到林越寻和颜一初过来,这里的警察就都全死了。
“那个红线鬼,好像不是要杀我们。”颜一初也纳闷。
“红线鬼?”江引扬看不见,从兜里拿了纸笔出来,“颜哥,那个红线鬼长什么样子?”
颜一初拿过纸笔,用笔盖在纸上划了几下,林越寻看着纸上多出来的几道压痕,默默揭开笔帽。
“很多红线。”颜一初在纸上胡乱画了很多条交错的线,又在互相缠绕的线中间画了一个双手被绑在头顶,身体也被五花大绑的人,“这是那个被红线束缚的人。”
颜一初顿了一下,往山洞里看去。
红线鬼依然被反缚吊绑,空洞的眼神盯着颜一初。
“不对。”颜一初在红线鬼的脚上打了一个叉,“他的左脚没有被束缚。”
林越寻纠正:“那是右脚。”
“是吗?”颜一初又看红线鬼,确认,“就是他的左脚。”
“哦,我知道了。”江引扬恍然大悟,“对红线鬼来说,是他的左脚,但是以我们的视角,是右脚。”
林越寻:“……”
他莫名想到一个笑话,但现在讲笑话不合时宜。
“嗯你说的没错。”颜一初在红线鬼的右手肘关节内侧画了一个倒吊人,“他的右手,有一个这样的图案。”
“纹身。”林越寻补充,“倒吊人纹身。”
“可是这说明什么?”江引扬不懂。
他们的人在这里守了这么长时间,守的都是现场,至于石壁上的红线鬼,他们从来没见过,红线鬼也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
“说明——”颜一初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神的传说?”
林越寻:“你怀疑他是神?”
“不是。”颜一初摇头。
神不该是这个样子。
至少在他的想象和认知中,神不该是这个样子。
神至少要比那些道士更飘飘然,而不是被红线捆绑,被束缚在暗无天日的山洞。
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红线鬼的存在应该是为了镇压什么,或是庇护什么。这在人类的眼中,就是神。
“那你的意思是?”
颜一初问:“你说他手臂上的是倒吊人纹身?倒吊人纹身有什么含义吗?”
“代表自愿的牺牲和等待。”
颜一初嘴里喃喃重复一遍:“代表自愿的牺牲、等待……应该没错。”
神,接受人类的侍奉,自愿为人类祈福。
人类是这么看神的。
就算不是神,用途也差不多。
“或许不是神。”颜一初又摇头,“山神,土地神……但是被绑成这个样子,可能只是个别人自己立的神。”
如果真是什么厉害的神,应该不至于被绑成这个样子。
“人也能自己立神?”江引扬目瞪口呆地看向石壁,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依然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那头,是一个神。
人立的神。
被束缚的神。
“当然,人类的认知中的神都是人立的。”
颜一初记得他看的那些道士们的资料,里面写的:从古至今,自然神,氏族神,职能神……自然神出于对自然的无知,氏族神象征集体认同与保护,职能神诞生于对生产生活的需求,这些都是人类自己立的神,他们并没有见过。
“神吗?”
江引扬有些诧异。
本来林越寻所说的鬼他已经看不见了,现在又多出来什么神。
这些似乎与他要办的案子关系不大。
江引扬指着他们都默契忽略了的地方:“尸体都送去尸检了,我们保留了现场图片。小方。”
小方从背包里拿出密封袋,把里面的一叠图片拿出来。
无一例外,全部是现场死者的图片。
“十七个人,都是老局长在北城的家属,子孙后代一个没落下。要说真是猝死,倒也说得过去,但问题是,他们都猝死在这个山洞里。”
颜一初和林越寻翻看着那些图片。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穿着红色的衣服,面容安详地躺在地上,看上去完全不是猝死的模样。
被发现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颜一初碰了碰林越寻的胳膊:“你看。”
林越寻闻言看向洞内,那些本应被白线框出的空白的地方,多出了本该躺在照片里的尸体——严格来说是他们的鬼魂。他们嘴角扯起一丝微笑,齐刷刷看向洞口,一副要吃了他们的样子。
颜一初咽了咽口水:“合作终止……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林越寻果断拒绝,“人质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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