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听墨没想过翌日就会和贺黎再次相遇。
所以当她突然听见那道明朗嗓音时，也被吓了一跳。
转过身，图书馆安静得落针可闻，而她眼前的人，却只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拿哪本书？我帮你。”
曲听墨的左手已经掐上了右手的虎口，疼痛感使她确信，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啪嗒”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
曲听墨连忙俯首去捡，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贺黎拿起了那本掉落在地的书。
而将书方方正正地转了向，正面递给她：“《瓦尔登湖》，很有趣的一本书。”
待宋宁接过书后，贺黎笑起来：“可惜我看不太懂。”
曲听墨本能迎合：“其实我也看不太懂，选修课老师要求的。”
“是吗？”贺黎掀起眼皮，深深看了曲听墨一眼，而后低声问：“那你喜欢看什么？”
曲听墨感到贺黎的呼吸离自己好近，她的脖颈就随着那呼吸的频率，渐渐漫上绯红色。
连同她的耳垂，她的眼睛，她的每一处被贺黎看着的皮肤。
她现在一定像极了日晞日晏之时的一朵火烧云。
“怎么了？”贺黎极为贴心地后撤一步，视线不再停留在曲听墨身上，而是看向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倒是喜欢看诗集。”
曲听墨宕机许久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作。
她思绪一瞬间千回百转，不明白贺黎为什么要离她离得这样近，也不明白他为何说那一句话。
但她仍顺着自己最直接的想法，轻声道：“其实我也喜欢诗集。”
“是吗？”贺黎笑了起来，“那你喜欢我吗？”
曲听墨就那样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贺黎的侧脸。
贺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手翻开，轻声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他转过头，把那本《辛弃疾词选》递给呆愣着的曲听墨，温柔道：“不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吗？”
曲听墨只接过那本书，那被贺黎翻动过的书页自然摊开，她一眼就看到里面夹着张纸质书签。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曲听墨喃喃，看着贺黎，问：“为什么？”
“为什么？”贺黎向曲听墨靠近，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吗？”
随即，他将曲听墨手上的书放回书架，转身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这里很打扰人？”
-
走出图书馆的第一刻，曲听墨就问：“去哪儿？”
“去一个全世界都看得到我们的地方。”贺黎侧头回答，声音无比温柔，像是蛊惑。
曲听墨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
“你怕吗？”察觉到曲听墨微小的表情，贺黎问。
“什么？”曲听墨不明白贺黎在问什么。
贺黎不甚在意地笑笑：“怕也没退路了。”
-
贺黎带曲听墨来到了运动场。周五的傍晚，运动场上三五成群坐着一些学生不算多但不算少。
他们坐在了最中央。
曲听墨察觉到有人一直关注着他们，还有人二话不说就拿起手机拍摄。
贺黎径直问：“你看过论坛了吧。”
曲听墨点点头。
贺黎便问：“那你看完那些信息后，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我……我没有……”曲听墨尾音被贺黎突然靠近的距离吞没。
他就那样贴近曲听墨的眼，那被曲听墨惦记过的容颜无限放大，他的视线向下探去，那里是曲听墨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的唇，此刻正紧紧闭着，一言不发。
贺黎于是笑：“没有什么？没有相信过，还是没有喜欢过。”
他向后退去，看着曲听墨耳垂红透，又道：“你的脸好红。”
此刻，曲听墨终于明白，贺黎是故意的。
贺黎是故意离她这么近，又故意说那些话，但她不知道他这样做为什么，于是向贺黎看去。
他坐在她的侧边，盘着腿坐着，视线放在前面的人群上，却用余光精确捕捉到她的不满。
“想知道为什么？”他问。
曲听墨“嗯”了一声，她已经不太敢面对着他再说其他的句词。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贺黎看向曲听墨，顿了许久，才道：“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曲听墨感受到贺黎身上的孤独与落寞，但她不知那些情绪缘何而来。
“我是私生子。”贺黎说，“论坛上说的十有**都是真的。”
曲听墨一呆，难以置信地看向贺黎。
“你看，你不相信。”贺黎笑起来，“陷在爱情里的人总是这么傻。”
“她们总是相信那些愿意相信的，相信那些美好，相信那些浪漫，事实上，那些美好与浪漫，他动动手指就能完成。上帝给了他姣好的容貌，让他在人际交往中无往不利，而他竟然愿意奋斗，让自己身价倍增。于是他拥有倾斜天平的资格，他把自己包装成炙手可热的社交圈明星，无数人蜂拥而至，有人为他的容颜，有人为他的名利，有人为他嘴里虚无缥缈的爱。”
“一旦他做出什么和自我介绍不符的事，有人会为他解释，而妒忌他的同类，则会拼命地泼脏水，他早就知道。但那无所谓，至少在这个过程，他早就拥有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拥趸，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稳定这些拥趸，他许他们相应的金钱与地位，他许他们永不会变质的爱意。”
贺黎轻轻说：“我母亲就是那个被承诺的人。”
曲听墨不知该如何安慰贺黎，只好说：“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另眼相待。”
“是吗？”贺黎笑了笑，“美好。”
他不重不轻地重复这两个字，问：“你也觉得我很美好，不是吗？”
曲听墨避不开贺黎的视线，点点头。
贺黎深深地看着曲听墨，良久，他像是自嘲一般低下头，道：“那你知道吗？我已经遇到过无数这样的人了。”
“你是第几个呢？”贺黎不知道在问谁，也许是在问自己，因为他继续说：“像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无数次，我带着她们坐到这儿，说一些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的话，有的人心疼我更爱我了，有的人幡然醒悟，那你呢？”
曲听墨不得不承认贺黎的这些话给她带来很多震撼，但她从他的话里明白，贺黎只是要找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曲听墨诚恳说：“我的思考总是一个人的时候最灵验，而当我陷入社交场合，我更喜欢用直觉。”
“直觉。”贺黎轻轻一笑，他看着曲听墨，满脸都是笑，像是神祇在嘲笑人类的无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直觉里的我是美好的吧？”
“如果我说是，你就一定会说，我的直觉不准对不对。”曲听墨冷静地说，“但我确实一直相信我的直觉。”
“不。”贺黎仍是笑着的，“你当然要相信你的直觉，美好本身就是主观的，我相信你一定在某个时刻感觉到我身上的‘美好’，但是你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感受到我身上，其实没那么美好。”
曲听墨无言以对。
如果说，最开始对贺黎的美好认知建立在清晨阳光的一幕，后续的每一次遇见，其实都在降低这美好在心里的地位。
也许是那一次面对面的遇见，他穿着黑色风衣，无端让她感受到不舒服。
也许是第二次的躲雨‘巧合’，他不容忽视的打量的视线。
也许是第三次的故意，他离她那么近，只是想测试一些反应，他把她当成了小白鼠。
——他在践踏她的心动，虽然这心动没什么分量。
“我猜对了。”贺黎终于放声大笑。
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一点兴趣，说：“要不要来试试？”
“试什么？”曲听墨此刻已经没有滤镜。
“我能用三天把你的心动全部毁掉。”贺黎很冷淡说。
曲听墨无语：“所以浪荡风流，是这样来的？”
“你好聪明啊。”贺黎早猜到曲听墨会想到，笑：“所以要不要试试？”
“我不想成为焦点人物。”曲听墨耸耸肩，看了眼四周。
贺黎明白，道：“富商的私生子，也还是有一些资本的，最起码，让他们闭嘴的钱财，我出得起。”
那一刻，曲听墨好像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真面目。
她看着贺黎，算得上意气风发的贺黎，只笑：“好啊。”
“行，我们来商量下明天的行程。”贺黎掏出手机，随手翻看了下，“去看电影么？”
“哦对了。”贺黎补充道，“你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吧？”
“明白，假装男女朋友。”曲听墨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是。”贺黎摇摇头，“是体验卡，体验你曾经心动过的对象，做男朋友是什么感觉。”
这次曲听墨实打实地翻了个白眼。
贺黎满不在乎：“明早八点，我在图书馆前等你。”
语罢，他站起身，像是要走。
“等等。”曲听墨拦住他，“不留个联系方式，方便沟通吗？”
“用不着。”贺黎道，“三天后，保不齐你会后悔，省得我再被漂亮的女孩愤怒地删一次好友。”
贺黎就这样走了。
曲听墨还坐在原地，坐了很久，才起身。
曲听墨从没有想过支撑自己度过高三那段最艰苦日子的心动对象内里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而奇异的是，她竟然觉得神经病也很好。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立春快乐，新的一年就这样来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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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第四个仲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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