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午饭弟弟依然坚持不让岑旭湖进厨房。
她再傻,到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岑旭湖在院子里听着厨房里有节奏的切菜声,心想这小子这些年确实没亏待自己,厨艺锻炼的相当不错。
可是为什么不让她进厨房呢?她又不是不会做饭。
岑旭湖拿起笤帚慢慢扫着院子里的灰尘,扫着扫着,她看向手里的笤帚。
它是竹子扎的,用的久了竹骨处会有细屑倒刺,小时候她的手经常会被扎到。
但是这根笤帚被打磨得很光滑,岑旭湖用手掌从上到下捋了一遍,竟然没有一根小刺。
她再看向别处,只要刻意留心,就能发现整个家里有许多不被察觉的小细节。
窗户上露出的铁丝尖被用胶带厚厚缠住了;
院里矮墙上防贼进入的玻璃碴子上被包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碎布;
散落在墙角粗粝的石头隐隐反射着阳光,院门口反着光,她走过去摸了摸,每块石头表面都很光滑;
屋里四方桌的每个桌角包了颜色相近的牛皮纸。
……
好像这个家里有什么易碎品,所以弟弟在目之所及的每个地方都细心地做好了防护。
她拉开储物的抽屉,在杂乱的物件里翻了翻,发觉竟然连一把剪刀都找不到。
“姐姐在找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弟弟的声音,他带着一身油烟味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举着锅铲。
“噢,”岑旭湖把抽屉合上,拉了拉衣服袖子,“袖子破了我想缝一下,你知道家里的针线放哪了吗?”
弟弟刚还瞪大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你别管啦,等会我来就好!”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岑旭湖指指厨房。
“才不要,姐姐以前总是做饭,以后我要做饭给姐姐吃。”他蹦跶着跑进厨房,顺手合上了厨房门。
如果说被弟弟精心布置后的家,还有哪里最危险?
岑旭湖想了想,看向那扇合着的厨房门。
厨房里有刀,有火,还有可以变成碎片的碗,随便哪样都能让人受伤。
弟弟怕她受伤吗?
还是在她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好好照顾好自己。
岑旭湖心里实在好奇,她迫切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可是弟弟话语天真,总是答非所问,又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什么。
她只能自己去探寻。
*
入夜。
听着不远处弟弟平稳的呼吸声,岑旭湖轻声轻脚地爬下床,披上衣服悄悄离开了房间。
夜里的家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到可怕,好像这个世界在他们睡着时停滞了。
岑旭湖无意间抬头,窗外的月亮竟然是诡异的猩红色。
就像是……
她想到了在图书馆里看到的夕阳,那种浓稠到化不开的血红色,和眼前一模一样。
拜小时候老家那群迷信的村民所赐,她多少知道点相关知识。
民间不祥之兆很多,其中血月为最,是比会吸人气运的她还要更不详的可怕征兆。
岑旭湖倒是不害怕。
毕竟血月和她都不详,也算是同类。
她借着银红色的血月之光,穿过客厅走去厨房。
厨房门是关着的,用力一推,“铛”一声铁锁碰撞的声音,在四下静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赶紧伸手握住铁锁。
厨房门锁住了。
从前在家时,家里没有人有锁门的意识。
这越发印证了岑旭湖的猜测,弟弟不想让她进厨房。
或者说,不想让她受伤。
她顺着墙壁走到大门口,推开门栓,悄悄离开家。
外面血月的猩红光芒越发浓烈,她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血池里,脚下的泥土地都像是浓稠的血浆。
这样的场面里,按理说该有几声尖叫才应景,可是这片天地实在太安静了,连一声虫叫都没有。
要不是月亮周围的云层在游动,岑旭湖都怀疑时间是不是暂停了。
她沿着白天走过的路向前,印象中小河的两边种了几排树,那树的枝条上长着锋利的小刺。
耳边有河水浅浅流动的声音,眼前血红色的黑影像是一排高大的怪兽,她靠近黑影,树的轮廓在她眼前渐渐清晰。
就是这里了。
岑旭湖将食指按在一根小刺上,尖刺扎破皮肤,血珠渗出来。
她捏住手指顶端,伤口受挤压后更多的血液流出来,顺着她的手指缓缓流下。
红色月光下,鲜血和这夜色融合得毫无嫌隙。
岑旭湖盯住那滴血。
它本该滴落在地面,可是却慢慢散开了,散开的血雾比树还高大,血雾之中有黑色的暗影游动着。
欸。
血雾的面积变大了。
在氢大校门口,一滴血只能化成巴掌大小。
岑旭湖掰下一根短枝,又把手指更深地压上去,新滴出的血化成雾气,这片急速扩大的血雾越升越高连绵成片,飘到了空旷的小河之上。
它几乎延绵到了整条河流,雾气聚集又飘散,渐渐变成了四四方方的幕布形状,像是电影屏幕,只是底色血红。
岑旭湖克制着砰砰直跳的心跳,等待着从这片血雾中会呈现的景象。
血雾却迟迟不动,她干脆将尖刺在手背上划了一道,淅沥鲜血加深了小河之上的浓度。
有人影从血雾中出现。
岑旭湖捂住嘴巴不敢置信,是云桦!
云桦爱穿裙子,她穿着初见时的艳丽长裙躺在一棵大树下,周围是繁茂的高大森林。
在树丛遮天蔽日间,阳光从树叶间漏下,点点金光落在云桦苍白的脸上。
岑旭湖记得那个地点。
那天她就在树下背书,云桦忽然带着一身尘土泥巴出现,吓了岑旭湖一大跳,云桦却反怪她占了她的地盘。
“什么地盘?”岑旭湖还傻乎乎地问她。
云桦不回答,只问她这片树林是不是经常有人来,岑旭湖老实告诉她,自己会经常来这里背课文。
云桦就一脸懊恼,然后很不客气地说饿了,要岑旭湖请她吃饭。
血雾里的云桦安静地躺在树下,四肢忽然开始腐烂,继而是五脏六腑,她的血肉和身下土壤融为一体。一阵风吹过,她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从白骨之中开出了大片茉莉花。
明明闻不到,那熟悉的清甜味道却溢到了河流边的岑旭湖鼻尖。
她不敢相信,云桦死了?
下一秒血雾里的画面闪动,云桦从远方快速跑来,眼前是滔天火海,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她义无反顾地跑进了火焰里;
画面闪动,云桦躺在病床上,床边仪器上的仪器变成一条直线,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画面闪动,云桦紧张地捏着手里的机票,她拍了拍脸缓解焦灼,看向机舱外的厚厚云层,砰,飞机爆炸;
……
“停!停下来,我不看了。”岑旭湖害怕了。
她弯下腰强忍着剧烈的头痛,不能接受短短时间里云桦死了这么多次。
就好像上天在拍摄一部云桦的死亡电影,给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惨烈的结局,看得岑旭湖心如刀割。
可是眼前血雾里的景象并没有停。
它继续吸收着岑旭湖的血液,为她播放铺天盖地的影像。
这次是她的恩师,岑秀。
岑老师被人在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榔头,脑浆流了一地;
岑老师背着包脚步匆匆,刚抬起胳膊和远处的人打招呼,一辆车从对面开过来;
岑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脚下地面裂开,她大喊一声护住了最近的一个学生,掉落的天花板砸在她身上;
……
岑旭湖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她把手指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我不要看了,快点停下来啊……”
她后悔了,大晚上就应该睡觉,为什么偏要被好奇心支配,非要搞清楚真相。
可是这个世界产生幻象却不需要太多鲜血,她已经给予的就足够,所以哪怕她将衣角将伤口紧紧包住,不远处的小河里还是有挥散不去的倒影。
她自己出现在了上面。
和云桦岑老师都不一样,她没有一遍遍死去。
血雾中出现一座古雅的湖心亭,岑旭湖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氢大旁边的镜湖心亭。
天边胭脂似的红云投影进粼粼湖面,摇曳的水光映进她眼中。
不,是她们眼中。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岑旭湖站在湖心亭中,眼里盛着同一片摇晃的湖水,继而全部一齐抬头,都望着上空那片猩红的天。
等到头顶的猩红色逐渐加深,暮色沉下来,笼罩住那方诡异的亭子。
亭中的岑旭湖们抬脚向前,像是接到指令的机器人般,一个接一个跳进了湖里。
小河边,岑旭湖后背已经湿了一层,她原地打了个寒颤,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害怕到发不出声音了。
周围依旧安静得可怕,四下静寂漆黑,好像她正置身于坟茔之中。
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扬手丢向了河面上面的血雾幻影,想把那上面可怕又不合常理的画面砸碎。
石块正中血雾中心,像是被投进了湖水之中,血雾上的画面泛起涟漪,随即“扑通”一声响,石头掉进了小河里。
而小河上的血雾随着涟漪的晃动,不再是一片完整的“幕布”,它碎裂成了许多小块。
每一个小块里都有一个跳进湖里的岑旭湖,她们掉进了云桦和岑老师的“死亡电影”里,在不同的场景下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亡。
地震、山崩、海啸、火山、车祸……
血雾里的她在“死亡电影”的一幕幕场景中到达世界的不同角落,无数的城市和人们化成灰烬。不同的时间地点,她都救不活痛苦挣扎的人们,于是她开始崩溃,嚎啕大哭,继而心如死灰。
血雾里,无数个岑旭湖沉寂下来,她们顶着绝望凄凉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前方,和小河边已经傻眼的岑旭湖对视。
炙热的红光映进岑旭湖眼中。
血雾里的她们开始燃烧,身体化成了明亮的火炬,在火光之中,她的四肢骨骼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笔画,潦草的文字又出现了。
——新地球已开
这句话没有写完,血雾里的光亮却忽然高频率地闪动了几下,然后文字迅速消失,下一秒血雾全部散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好像岑旭湖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她跪在小河边,整个世界安静到仿佛死去。
想呼吸,胸口却像是被堵住了,她按着心脏的位置,眼前和脑海里依然播放着刚才的恐怖画面。
许久之后呼吸慢慢平复,她忽然回头。
弟弟站在身后。
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她没说话,弟弟竟然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欢欢喜喜地喊一声姐姐。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对方。
岑旭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血月下安静的小男孩只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过来。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一行泪流下,“你还回家吗?”
岑旭湖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她,点点头。
“好。”他站在她旁边等着,不再说话。
岑旭湖的手背到身后,那根被她掰下的树枝就在身后,她将手指再次按上去。
等了一会儿,血雾却没有再出现。
她明白了。
原来刚才血雾里的字没显现完整,是因为弟弟过来了。
血雾是在刻意躲避他,还是害怕他?
弟弟蹲在她身边,温热的小手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坐在她身边,胳膊环抱住膝盖,脑袋埋进手臂里,声音闷闷的。
“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了,我害怕。”
岑旭湖很想说,其实我也害怕。
她莫名其妙看到了一堆幻象,又掉落到这个诡异世界里,这里唯一的生物是她弟弟,而弟弟时不时会让她有种诡异的错觉,她甚至不能分辨弟弟是人是鬼,
血雾里的怪象比恐怖片还要慑人,她隐隐觉得坏事临近。
而她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摸摸弟弟的脑袋,手掌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他温热的体温渐渐暖热了岑旭湖的掌心。
“回去吧。”她说。
“嗯!”弟弟忙不迭地牵起岑旭湖的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他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拉着岑旭湖小腿倒腾地很快,黝黑树影从身边快速略过,血月红光照亮了两个人回家的路。
岑旭湖走了一段路后,回头看向小河。
河流平静,上方空无一物,方才血雾里的景象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大地漆黑,她看不见的方寸土地上。
那滴没有化成血雾的血忽然在树枝上滑动,然后缓缓渗进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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