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谈岁。”
章立语踩着高跟,人还没走到谈岁的工位,声音已经与鞋跟同时落稳。
这会谈岁正翻找自己的证件照,他前几日洗外套时,误将工牌遗忘在外套口袋内侧。
等他从洗衣机滚筒里取出外套时,工牌与发皱的挂绳一并掉出,本就有了年头的亚克力工牌在经历滚筒洗衣机的强力清洁后,“谈岁”二字已经被洗得难以辨认,工牌的漆色斑驳,不堪入目。
此刻,灰白色的桌面上搁置着崭新的临时工牌,还未贴上照片,谈岁却找不到自己的白底证件照。他依稀记得还剩余几张,但记不清搁置在何处。
“上周的模块是不是还没交?”
面对章立语的询问,谈岁的两手游走于抽屉,头也不抬:“有什么问题?”
章立语的目光从桌上的工牌游移至谈岁身上,她的手搭在挡板上,食指有律动地敲着:“没问题,我想问你有没有缺漏,要不要再调整。”
谈岁没看她:“你看着来,我上传的时候有微调。”
说完,章立语点点头,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共事多年,谈岁自然了解眼前人的德行。
谈岁停下翻找的动作,掀起眼,看着章立语好整以暇的神情,他直了直身:“你要说什么。”
章立语弯弯眼,敲打挡板的手指停了下来:“TE项目的决策日志你来做怎么样?”
闻言,谈岁敛眸,想都没想便拒绝:“不做。”
“为什么?”
章立语眨眨眼,她没想到会谈岁会拒绝,按理说,谈岁对每个项目都付出百分百的认真,以往这种都不用她提。
谈岁抬手拉开第二个抽屉,将手探入,按顺序依次翻找,谈岁边翻边说:“下个月老林要调人进来。”
章立语挑眉,环起手臂,静待他的下文。
而谈岁却不愿多说,依旧在翻找,似翻到他所想。
谈岁停下手,接着抽出一片灰色文件夹,将其放到桌上。他翻开文件夹外壳,文件夹的左页内夹里,正卡着一个牛皮色小纸袋。
谈岁伸手将纸袋取出,纸袋背面上印着照相馆的字样。
感受到男人的回避,章立语的目光重新定在谈岁的脸上。
男人面色平淡,语气没什么情绪:“下个月他会交接我的工作。”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枚惊雷,瞬间将章立语的寒毛炸起。
她瞳孔睁大,嘴巴因震惊而微张。
难以置信的章立语环顾起四周,怕惊扰他人,所幸现在是午间用餐时间,大部分的同事都已前往食堂,小部分同事在午睡。
两人距离不远,谈岁的声音分贝不高。
只有章立语一人听清了谈岁的话,听出了谈岁的言下之意。
她沿着挡板向前走,小碎步挪近谈岁,然后稍稍倾身,确认道:“你要离职?”
谈岁从小纸袋里取出照片,两指夹着那一寸照。
章立语有这样的反应合情合理。
他自毕业以来就入职这家公司,已经待近四年,期间做出的成绩皆是可圈可点,谈岁为人性格温和,做事靠谱,按他的岗位和工作成绩,薪资自然也不低。
况且他自身家境本就优渥,高校毕业,户籍又在当地,连地铁都不用挤。
“这个月的项目还好吧?”
章立语不解,她想不出谈岁离职的理由。
谈岁眸光微暗,他稍坐正身子,长指捏着单薄的照片,他稍稍怔神。
这证件照片还是谈岁大三时拍的,那会他的头发被学校的理发阿姨剪到额前,露出标致的眉毛,半身是灰蓝衬衫,纽扣别的整齐,戴的眼镜还是常见的纯黑方框款式。
照片上的他五官清俊,神情却漠然,漆黑的瞳掺着灵气与锐利,微抿的唇扯出几分倔强。
这是二十一岁的谈岁。
想起来上周的病例报告,男人的指尖微微发颤。
再过三个月,他就二十七岁了。
谈岁回过神,喉结滚了滚,声音沉下来:“没什么。”
问不出所以然的章立语只能收起好奇心,欲要客套几句,但谈岁始终心不在焉。
感受到男人的颓靡,章立语识趣地闭嘴,避免说多错多,章立语挥挥手,刚离开谈岁的工位走没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对了,今天端午节,食堂有粽子。”
谈岁点点头,待章立语走远,他才将证件照卡进临时工牌。
医生的嘱咐又从脑海中浮了上来,谈岁心生起无名烦躁,他将工牌扔至桌边。
.
谈岁不知忙到几时,直至黑夜裹上这座城市,他才停下工作,简单收拾,背上单肩挎包,拎起工牌走至门边,打卡下班。
走出电梯,谈岁正要走过大厅闸门。
卡噔一声,通道闸门发出异响,以示故障。
彼时已过人群高峰期,只有稀疏人流游走厅外,四周静得出奇。
面对丝毫没有变化的闸门,谈岁垂下眼,看了眼有些距离的前厅。再回眼,决定走到闸门一旁,按下左侧墙壁上的呼叫铃。
谈岁刚要抬手,一截黑色衣角已经率先闯入,大手盖了下来,手背上的青筋虬起,长指就这样按下白色的呼叫按钮,按钮下沉,传来极细微的一声反馈。
按完按钮,那只大手已然收回。
慢半拍的谈岁微怔,手顿了顿,跟着垂了下去。
片刻,身后那人的气息裹了上来,同时还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停留时间很短,除了雪松,里头还掺着无法言说的尾调。
为避免尴尬,谈岁向右侧挪开几步。
挪开后的谈岁没有回头,而是在一旁静待。
身后的男人走至谈岁身旁,刚刚那道香气浮了上来,浅浅的阴影折到墙上。
谈岁忍不住稍瞥了眼,极其短促的一眼。
谈岁的身高只勉强过这人的肩膀。
呼叫铃的反馈很快,身穿工服的负责人员很快过来,年龄约莫三四十,态度和蔼。
他挎着工具箱,看着闸机后的两位并肩而站的男人,手里举着警示牌:“B门那里也坏了,你们下负一从车库走出去吧。”
闻言,身侧的男人稍稍颔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那阵木质香气携风飘过,恍惚间,谈岁从中隐约嗅到一丝辛辣,不知是不是错觉。
感受到男人走远,谈岁向工作人员点点头,客套道:“辛苦。”
工作人员放下警示牌,回之笑容。
谈岁随即也转身,等他走回电梯时,其中一扇电梯门恰好合上。
看着电梯指示向下的标识,谈岁没犹豫地按下隔壁那座电梯按钮。
谈岁住的近,上班通勤没有开车的习惯。
电梯很快抵达车库,再度走出电梯,谈岁停在车库门口,冷白的灯光,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时间不早,这会的停车场空出了许多车位,谈岁抬眼看着顶上的标识牌,沿着箭头迈步走去。
期间途经过A区,忽然有一道白光微闪,由后方照过,谈岁回头寻光看去,光源来自一辆黑色的SUV,停在漆黑角落,像一只巨兽。
谈岁目光微顿,想起来方才那个男人,却没多想,他脚下的步伐不停。
走出车库后,一阵夜风迎面扑来。
白日里铅灰色的高楼现已被黑色裹得格外璀璨,切出醒目的繁华与奢靡。
浏览着行色匆匆的行人,谈岁的单肩包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伸手取出,截开锁屏,是微信公众号发来的端午问候。
再下一栏,是人民医院的相关消息。
街道两旁绿植葱葱,依稀有汽车的鸣笛。
谈岁生病了,于两周刚刚确诊。
近一个月前,五一假期后谈岁加班到快要凌晨。
他下班时回到家,走至门边,暖白的楼道里,正欲输密码解锁,忽觉双眼模糊,眼皮沉的不行,怎么都看不清门锁上的数字键。
谈岁本以为是长时间伏案看显示屏的原因,仅是用眼过度导致的双眼疲劳。他摘下眼镜,伸手捏了捏眼周的穴位,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和眼睛清明过来。
他连按穴位几十秒,再睁眼,双眼模糊程度似裹上了一层滤镜,仿若毛玻璃般。拿着眼镜的手开始发颤,彼时的感应灯暗了下来,视线漆黑,冷汗与不安一同裹来。
谈岁颤着手将眼镜重新按回,他眯起眼试图聚焦,盯着自己脚下的板鞋鞋面,却怎么也看不清鞋带细节,脑海翻涌,四肢被抽干,麻痹感如电流般爬了上来。
谈岁不由得再次闭眼,凭意念与记忆摸索开门锁,刚开门,他步子歪斜,下一秒整个人便倾倒在玄关处。
他感觉自己溺在沼泽之中,无数的阻力将他拖拽,无法感知疼痛,麻木与粘稠一同向上攀附,而谈岁深深陷入。
再睁眼,谈岁躺在医院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如获新生。若不是夜班工作的邻居正要出门,发现了昏倒的谈岁。
想来那时,谈岁仍有余悸。
谈岁按医生安排,依次做了核磁,肌电图,做完剩余检查之后,报告从机器里吐出,再交递到医生手上。
整个过程,谈岁都似乎游离在外,不知是因病导致。
中年医生看着报告,扶着眼镜,撇起嘴,又抬眼看着面色发白的谈岁。
再次一轮询问过后,医生判析完毕,放下报告。
谈岁还在混沌之中,他感觉自己像个气球,麻胀感像打气筒般,无孔不入地充进他的全身。
“这病青壮年高发,但是女多于男。”
“感觉障碍,运动障碍最常见…”
“你这是常见的复发型,不仅尿便障碍,情感、精神、记忆里方面也会有影响。”
“还有…”
医生自顾自总结,不等谈岁开口,他已经侧身靠向键盘敲字,一锤定音。
“没错了,多发性硬化症。”
话落。
谈岁感觉气球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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