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歌结束在众人的默哀中。
牧师走下去，坐着的人群纷纷起身朝受害者家属走去。
记者关掉相机站起来，陈罪“呃”一声，抬手要抓住他。
但周述比他更快一步握住陈罪的手腕，记者没有在嘈杂声中听到他们的动静，径直朝前走去，被人群纳入，再次消失。
“呃！”
陈罪视线死死追着记者离开的方向，情绪激动，想从周述手中挣脱，但周述力气很大，抓着他不放，愈发地紧。
陈罪猛地转过身，瞪着他：放开我！
周述冲他笑笑：“老婆，你想去哪里？想去找谁？告诉我，好不好啊？”
他明知故问，陈罪狠狠看着周述，面色发冷，挣扎的力气只增不减，咬着牙，舌尖被刮到，渗出血来。
周述没有继续讲话，两人静静对峙。陈罪看他忽地挑了下眉，随后一股极其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教堂空间封闭，离他们最近的几个alpha与omega已经察觉到异样，为了不打扰到前方的受害者家属，默然惊慌地环视四周可能发散信息素的alpha。
守在门后的警员也迅速反应过来，拿出对讲机呼唤前列的同事后方疑似出现极优信息素泄漏的紧急情况。
昏暗的空间中他们站在被阴影笼罩的黑暗里，无人注意到此处的异常。
教堂里、空气里、陈罪衣服上，甚至就连他的鼻腔里也弥漫出极优alpha信息素的血腥味。
周述根本没有想过极优alpha信息素会给人群密集的教堂造成怎样的暴动。
同性相斥的本能让陈罪一阵作呕。
他本就不是omega，再天衣无缝的表演也终究无法像一个真正的omega那样被alpha信息素吸引。
他只觉得厌恶，与被无形信息素抑制住的恐惧。
陈罪龇牙碰住下唇，憎恨地瞪他：疯子！
周述朝他耸肩，看着陈罪的眼睛，坦然道：“老婆，你不是早知如此。”
周述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释放出如此浓的信息素来压制他，陈罪站在原地，手脚发软无法动弹。
周述握住他手腕的手缓慢上滑，隔着做工精良的西装布料，握上陈罪在信息素压制中隐隐发抖的小臂，另一手抵住他下颌，扼使他高高仰头，随后朝陈罪逼近。
“知道为什么要你拿掉腺体吗？”
陈罪脸颊蓦地紧绷，扭脸躲开他亲吻的动作。
“傻瓜，”周述不在意地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下他鼻尖，凑到陈罪耳边去，用更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说：“极优alpha对极优alpha的信息素天然具有抗性啊，老婆，不拿掉的话你怎么乖乖听话？”
“啪！——”
在嘈杂声中，手掌击打皮肤发出声响反倒格外突兀。
空气中alpha信息素的浓度陡然下降，警卫把大门拉开，冷风嗡——一声灌进来。
陈罪大口喘息，瞪着他的眼眶因充血变得很红：周述，我，恨你！
他用力地指指自己，又捶打胸膛，手紧紧拳起，打过周述脸颊的掌心热得发烫，还有余震带来的麻意。
周述维持着被打的姿势，别过脸去，冷白的面孔一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胀红发紫，有清晰的指印在上面。
他没有讲话，难得沉默地扭过脸来，深黑的眼瞳看向陈罪。
点亮的盏盏烛光随风摇摆，昏暗的教堂中，墙壁上的火光印出长长又短短的影子，扭曲着变形，缕缕白烟飘起来，挤入粒子罅隙中，与人争抢氧气。
警员寻找到信息素暴动的源头，举着手电晃了下他们的角落。
周述脸颊上的白色与红色变得更加晃眼，甚至因为肿胀一侧的脸颊略微变形。
陈罪立刻回过神来，轻而易举地甩开周述的手，转身追入前方拥挤的人群中去。
隔着烛火燃烧升起的白烟，周述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罪离开的消瘦背影，他额头梳上去的碎发垂下来，隐约遮挡了一侧的视线。
陈罪刻意忽视心中的异动，他费力地拨开人群，一个个拉住穿了制服的警员。
不是。
不是。
不是！
一个都不是！
“先生，有什么事吗？”被陈罪猛然拽住的年轻华裔警员温和问。
陈罪茫然地松开他，想要讲话，到嘴边又发不出声。
alpha警员闻到他身上浓度不大正常的alpha信息素的气味，又看到陈罪被弄皱的衣领，立刻皱起眉，问：“先生，你是不是被人骚扰了？”
陈罪看着他，没有吭声。
alpha警员立刻又用中文问了一遍，十分标准，带有故国南方城市的口音。
除了周述与家中的佣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用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发音和陈罪讲话。
但他张开嘴巴，却哑口无言。
陈罪觉得他好像掉进大海，跌到很深的地方出，吐出的泡泡破裂时都是无声的，高压四面八方地把他挤扁。
“先生，你没事吧？”
陈罪伸手砰砰嘴唇，微微张开，朝他摇头：我讲不出话。
alpha眉头皱得更深，牵住他手腕，带陈罪远离拥挤的人群，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增加了一个键盘，递给他：“你可以用这个打字。”
陈罪握着手机的手有点颤抖，发现输入法是中文，先用中文打了个“谢谢”，他抬头看看警员。
眼下的手机荧幕将陈罪被发丝遮挡的眼睛照得很亮，像星星闪烁光芒。警员愣了一下，朝他温柔笑道：“不用谢。”
陈罪已经很久不用手机，已经不适应如今时代下反应迅速的智能屏幕，有一些错别字：我在找一个惊诧他拿相继。
他几次打错，着急地删除重新打出来，又几遍都错。
警员按住他肩膀，用镇定沉稳的语气对陈罪讲：“慢慢来，别紧张，我看得懂你要说什么。”
陈罪感激地冲他抿了下嘴，把手机还回去。
或许是看他沟通艰难，警员并没有问他找人的缘由，只是说要联系一位叫Alien的同事，陈罪无声点头。年轻警员离他有些近，陈罪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味，有点熟悉的味道，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香水。
警员和电话那头的人打完电话，抱歉地对他说：“他刚刚离开，先生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传达。”
他顿了顿，表情稍严肃，补充道：“还是你有关于此案的线索想要上报？”
陈罪顿了下，脑中浮现周述被打得紫红的面孔。
他缓慢地摇了下头，又指指警员的手机：可以再给我用一下吗？
警员点头，把手机递给他。
陈罪问：我找他有点私事，可以把他的联络方式给我吗？
警员微微皱眉：“抱歉先生，我不能给你他的私人电话，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转告Alien。”
我是他的di（文字被删掉）
陈罪捏紧手机，想到方才陈言见到他时陌生的反应。
警员看出他有难处，对陈罪讲：“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电话，晚点我会跟Alien讲，如果他同意，我们可以约在某处见面。”
陈罪脸色苍白，看着他摇了摇头：陈最，没有电话。
或许是没想到21世纪还有人没有手机，警员的话短暂停顿了下，从胸口拿出一支笔，又拿起陈罪的手，让他摊开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圆润的金属笔尖在掌心并不刺痛，一笔一划剐蹭着，陈罪有些痒地下意识蜷缩手指，又被他握住，alpha离他很近，低头专注写字，用比笑容更强硬点的声音道：“别动。”
陈罪更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警员写完字，温和笑着，把陈罪摊开的手重新拳住，叮嘱他：“不要蹭掉了。”
陈罪握紧手，看着他，认真点头。
警员腰间别着的传呼机响起来，他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朝陈罪道别：“陈最，等你联系我，早点回家，夜晚不要在外逗留。”
陈罪抿了下嘴唇，看警员走出几步又去而复返，疑惑地眨眼。
人很多，警员靠近他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差点忘记了，我叫王楷，楷书的楷，等你的短信。”
说罢，王楷的传呼机又响了，他急匆匆同陈罪挥手，转身离开。
陈罪低头，摊开手掌，看到上面清楚的字迹。
一个人从他身侧走过，不小心撞到陈罪肩膀：“不好意思。”
陈罪垂着脸微微摇头，beta觉得他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离开了。
她经过时带起微风，陈罪闻到她颈侧的香水味与方才alpha警员有些相似，忽然才想起来曾在家中某个beta佣人身上闻到过这个气味，当时佣人回答他用的是beta专用的拟信息素香水。
站在人群里，陈罪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周述已经不知所踪，这里人多眼杂，如果他现在混在人群中离开，或许短期内周述都不会找到他。
陈罪看到一旁其余的警员。
陈言还活着，收集的那些与陈言被害有关的证据已经失去效力，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向周述确认，现在报警毫无意义。
很短的时间里，陈罪想很多东西。
一会儿想到陈言，一会儿又想到方才帮助他的alpha，一会儿想周述，一会儿想被分尸的beta，一会儿想周臣。
想到，周臣还很小，小到分不清很多事。
陈罪又想到，他不需要自由，他只要周述不自由。
他一边想，一边走到教堂门口去，陈罪抬眼看到门外停着一辆救护车，周述被两个警员控制着，注射了镇定药剂，他裹着毯子坐在后车箱里。
周述一直盯着门口，在陈罪看到他前，更早地看到陈罪。
陈罪和他对上视线，周述把脸移开。
陈罪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另一旁有警员巡逻的小路，通往被路灯照亮的人行道去。
周述无法行动自如，如果陈罪执意要走，他一时半会儿也拦不住。
陈罪抿住嘴巴，想到全市降温的预报，吞进冷空气。
他朝周述的方向走过去，握拳掩着嘴唇咳了两声。
隔得不远，陈罪就看到周述肿胀的脸上有几滴血，单臂垂在一旁被已经很皱的西装遮住，身上穿的白衬衣很脏，也有一些血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陈罪还未完全靠近周述时，周述面色漠然地转过脸来，和陈罪对上视线。
他闻到陈罪身上很淡的香水味，目光在稍稍扫视，没有多说什么。
镇定剂效力下，安静的周述面孔上阴郁明显，陈罪有些不习惯地又看了看他，想起很久前周述还很小时，被称作私生子登报的照片，也是这样平静、阴沉。
看有人靠近，守在一旁的警察走过来，拦住陈罪的路。
陈罪指了下周述的方向。
警察便转头，看着周述，语气熟稔似乎和他相识。
警察笑笑：“Jeff，找你的？”
周述垂着一条手臂，被披着的衣服盖着，另一只手上扎了留置针，挂着药瓶在输液，陈罪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问，周述往日戴着的微笑面具消失，面无表情，快速且冰冷地说：“是我妻子。”
闻言，警察立刻扯了单子递给陈罪，让他签字：“信息素暴走袭警，受伤的警长不打算控告，也卸了他一条胳膊已经按回去了，哦对了，脸上的伤不是我们造成的。Jeff今晚就不用被拘留，但你们记得二十四小时内缴纳保释金和警长补偿款。”
陈罪点点头接过账单，数出六个零来，瞪圆了眼睛，问周述：怎么回事？
周述抬眼淡淡看他一下，没讲话。
警长叫了声路过的护士，指了下陈罪：“伤员家属。”
护士脱了手套走过来，叮嘱陈罪：“已经打了强效镇定剂，不过是在腺体上深插，一周内不要做剧烈运动，腺体有刺痛是正常的，如果一周后腺体不适感还是很严重再去看医生。”
陈罪点点头。
护士已经迈开脚步，又停下，想想还是对他道：“我建议你们改天预约一个心理医生，患者信息素暴走时疑似出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过激暴力行为。”
闻言，陈罪看了周述一眼，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过度的反应，但应当还是在忍痛，眉心微微蹙着，嘴唇有些发白。
注视到陈罪的视线，周述又抬头，看着他。
陈罪对他比了个手势。
周述冷嗤一声。
一旁的警察反倒好奇，语气揶揄地问周述，妻子对他讲了什么。
陈罪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周述。
不知何时起，周述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静静对警察道：“他说。”
他回答时却没有对着警察的方向，盯着陈罪的眼睛，顿挫缓慢：“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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