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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一旁路过的路牌上金刻着“金桂枋”三个字。

这里是严家在嘉青真正的住所,但之前严在溪从来不知道,也没有来过。

车子停下来前,严在溪已经把视线从玻璃外亮着地灯,陷入昏沉灯光的庄园收了回来。

严怀山在半路就睡沉了,还没有睁开眼。

nico吐着舌头踩着严怀山大腿的间隙与座椅的空位转了个圈,柔顺绵长的长尾巴扫过严怀山的手臂,整条狗扑进主人怀里。

五十公斤的重量突然严实地压上严在溪的胸膛,他无声地拍了下nico的狗头,肋骨隐隐作痛。

因为nico巨大的动静,让严在溪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严怀山。

严怀山仍旧保持着睡着时的动作,剪裁精良的西装一丝不苟地包裹着肌肉流畅的弧度,手臂弯曲垂搭在膝头,脖颈稍后仰,侧出线条锋利的下颌线,眼睑下的眼球轻微抖动,阖着薄且白的眼皮上能看到些微的淡色血丝。

连睡着的时候都这么完美。

不愧是大哥。

严在溪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犹豫要不要叫醒他,透过后视镜和司机对视。

司机放轻了声音,说:“大少爷这段时间太忙,没好好睡过觉。”

严怀山和二姐严虹被严左行委任,回到故国开拓亚太市场。

短短半年时间,接连拿下东亚三国的大额代理订单,年仅28岁的严怀山一跃成为辰昇最年轻的执行董事。

严在溪回国前,曾在某日的华尔街日报首版看到过严怀山那张严肃冷漠,混有东方风情的英俊面孔。

纸媒对他盛赞有佳,严在溪对那篇报道印象最深的两个词汇是'tireless'和'working machine',不知疲惫的工作机器。

车停在门口,严在溪让司机先一步离开。

庄园四合着整齐的防风林场。

关上的车门阻隔了夜风扫林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内再次挤入静谧。

nico热又软的肚皮在严在溪胸前匀速起伏,填满他破了洞的心脏。

严在溪避开nico肉又厚实的爪子,手肘抵在膝盖上,支起修长的手臂,撑着一边的脸颊,看向严怀山的方向。

车没有熄火,顶灯留下昏暗的黄。

一部分盖在严在溪左脸,一些凝在严怀山右脸,将兄弟二人相似的一半映得明亮,另一半被挤压进浓长的黑中。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身躯也有些僵硬。

在看不到哥哥的长夜里,严在溪时常梦见两人某日的重聚,也梦到严怀山留给他挺拔的背影与冷淡的声音。

未去英国前,严在溪漫长的童年时光大多是在福利院度过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被兄长强硬地接回家中,也没有被严左行相认,靠着对母亲的思念在福利院中像爬山虎一样顽强成长,也显得格格不入。

福利院的孩子大都父母双亡或被亲人弃养,但严在溪固执地声称自己并非被抛弃,拥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

这让福利院的童年玩伴在一开始都问过严在溪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有妈妈还会来这里?

严在溪回答不上来,他只能虚张声势地挺直腰板儿,说:总有一天,我妈妈要来接我回家的!

严在溪靠着这句话,在福利院独自撑过了五岁、七岁、九岁、秋季与夏季、和十一岁末尾的深冬。

在十二岁到来的那天,严在溪被母亲何琼接回了大到不可思议的家,随后他整个童年日复一日塑造给母亲的美好幻想也随之土崩瓦解。

严在溪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不被父亲、母亲,或任何一个人期待的产物。

只是他年纪太小,明白他的出生不被希翼,却不知道他甚至被厌恶。

何琼在生下畸形的孩子后被严左行彻底抛弃。

她从十岁就成了童星,惊人的容貌让何琼完完全全被畸形的圈子惯坏了。骄泰奢侈、贪欲无艺,过早的接触成人世界的黑暗让她染上了很多恶习。

何琼就像朵羸弱的菟丝花,只能藉由她的容貌寄生攀附在男人身上得以生存。

严左行就是其中出手最阔绰的男人。

何琼不能没有严左行的支撑,她只有拿严在溪身体的秘密用做威胁,换取严左行烦不胜烦的关注与金钱。

严在溪畸形又怪异的身体,仿佛是所有的丑陋化为实质,**裸地敞在严左行面前,让追求完美的他避之不及地明白,他的基因里生来就带着某种怪诞又黑暗的东西,他的父亲是怪物,他是怪物,拥有他基因的孩子也是怪物。

但其实除去严在溪,严左行上数三代都没有过这样的两性畸形。

为何琼进行产期孕检的医生告诉严左行,孩子出现这种程度的畸形很可能与何琼孕期烟酒不忌有脱不开的干系,与严左行复杂DNA中掺杂的反社会基因并不相关。

严在溪十二岁那年,何琼把事业蒸蒸日上的严左行逼得发疯。

他正大力拓展港区市场,想要靠着妻子娘家的势力进攻内陆,如果这时候被爆出来婚内出轨和女明星育有一子,撇开公众舆论不谈,光是先前已经因一个私生女闹过离婚的妻子就够他头疼。

严左行给了何琼一张无法兑现的高额支票,假意稳住她。实际一点点蚕食了她的演艺事业,又让她染上无法戒断的毒品,最终彻底将何琼雪藏。

何琼发了疯似的去福利院把严在溪接回家,想要以此威胁严左行,但换来的是严左行数日的不理睬。

她在家发疯逼走了情人和她为情人生的女儿,也让严在溪心中母亲的完美形象几近粉碎。

一个月后,何琼在毒品致幻与精神崩溃的双重刺激下,跳楼自杀。

那是严在溪人生中唯一和母亲长期相处的一个月,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被严左行派来亲自善后的严怀山。

严怀山说是爸爸让他来接严在溪走的。

那时候,严在溪只顾着见不到母亲而痛哭,他预知到什么,祈求着严怀山带自己去看母亲最后一面。

那天或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严在溪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只记得,哥哥带他去看了妈妈。

哥哥走在他前面,像一座山一样将他捂着。

严在溪仅能看到妈妈躺在花园的草坪上,绿色的小草都被染红了,妈妈身下一片红色的血,成了海。

严在溪曾经很想去看海,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海,但海却不是蓝色的。

哥哥告诉他,妈妈睡着了。

严怀山沉默地站在妈妈睡着的地方,年幼的严在溪没由来得感到害怕。

他傻傻地立着,不敢靠近哥哥。

哥哥看着妈妈。

严在溪看着哥哥。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严怀山的手很大,但是又很冷,像一片很大的雪花落在严在溪的脸上。

但他的热度传过去,让哥哥的手暖和了起来,雪花也融化了,严在溪的泪水从哥哥手心流了出来。

严怀山的声音很平静,对他说:“小溪,跟我走吧。”

哥哥的声音真好听呀。

这是严在溪对母亲死去那天最鲜明的记忆。

严怀山不顾严左行的反对将他接回英国的家中,严怀山的生母文铃并不责怪无辜的严在溪。

她像先前包容了何琼与严左行的长女严虹那样,将严在溪视如己出,给予严在溪迟来多年的母爱与关怀。

严怀山长严在溪六岁,算不上一个慈兄,但对他也并不冷酷。

青春期的严在溪曾因为太过不知好歹被严怀山揍过,被哥哥骂过、和哥哥冷战过,要不是打不过,或许会壮起胆子和哥哥互殴。

春心萌动的时候,严在溪向哥哥讨教追人经验。

不过严怀山向来是被人追,对此只能送给严在溪几次看似无语的冷脸。

等年纪稍大,严怀山变得更加成熟内敛,也不再和幼稚的严在溪冷战,他用无限的冷漠,无限地赐予严在溪无限的包容。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妈、钱多到流油,并不吝啬还经常不着家的爸、同母同父,会偶尔给予他关心的二姐,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完美到让严在溪觉得是超人再世的大哥。

严在溪觉得他二十岁前的人生算得上幸运。

现在成了这样,都怪二十岁的严在溪被宠得无法无天。

纯粹作死。

这是严在溪在他哥带前任未婚妻登门拜访时,为了报复哥哥没有赶来他二十岁生日宴,脑子犯抽偷亲大哥,被文铃撞见赶出家门后对自己的评价。

文铃没有把严在溪曾偷偷亲吻兄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秘密局限于严在溪和曾经待他如亲子的文铃之间。

自那之后,或许是察觉到严在溪的刻意疏远,也可能文铃私下用别的方式提醒过严怀山,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渐渐有了一层透明的膜。等他们都意识到的时候,隔着这层膜能看清彼此,但已经厚到让他们产生了无法消除的微妙隔阂。

严在溪一直以为内敛到极致克己守礼的大哥不会露出毫厘疲惫。

在今天之前,严怀山在严在溪心中正如那篇日报记者对他的总结——

永远高效、永远完美。

双眸紧闭的严怀山呼吸仍旧绵长,眼睫的阴影落在他眼睑上,像白瓷上沾着的一层灰。

他哥那么完美,身上怎么能容下一粒灰?

严在溪想帮他哥把灰尘擦干净,但他怕扰醒严怀山,而且那也不是灰。

严在溪伸长手臂,指腹悬在严怀山面颊上,却没有触碰。

手指的影子投上去,轻轻晃动,像是抹去的动作。

车内的空气变得胶着,沉闷。

严在溪想了想,克制自己不再靠近严怀山了。

他僵在空中的手放下来,悄悄推了下趴在肩头的nico,小声说:“宝贝儿,我们先出去吧。”

nico从喉咙中发出颤颤的低吠,在应和他的话。

严在溪笑起来,气声夸它好乖,蹑手蹑脚地打开车门带着他的狗溜走了。

在合上车门前,他远远地看了大哥一眼就移开视线。

严在溪被守在车旁的佣人带着走向庄园大门。

车内,在一声短暂且轻微的门响后,严怀山睁开了沉蓝如海的眼睛。

他微偏转过颊畔,顶灯斑驳光点汇聚在眼底,冷漠的表情毫无变化,安静注视着严在溪牵着狗雀跃奔跑的背影。

嗒——

极轻的一声,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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