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头脑发晕,渐渐地感觉耳朵里被灌进了水一般,又堵又疼。
我像条渴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缓慢地呼吸。
迷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顾理凑近,嘴巴一张一合。
“我听不见。”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抬手无力地指了指耳朵。
他朝我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
又是一次猛烈的下坠,飞机开始左摇右晃,顾理忽然按住我的上半身,让我的头贴近了膝盖,并握着我的手,让我的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这是防冲击姿势。我尽量夹紧双肘,同时双脚用力,然后侧脸看他,他也做好了防冲击姿势,他也在看我。
我们的脸很近,近到呼吸交缠,就好像是棉花糖机中交缠的糖丝。
心脏怦怦直跳。
我恍惚的想,这样即使机毁人亡,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
我先是闻到了一股浑浊又刺鼻的味道,感觉眼皮很重,一道白光冲进了视线,我又闭上了眼,听着耳边细碎的交谈声,渐渐声音大了,有人走路的声音,有鸟儿歌唱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声。
我意识到我活了下来,那他呢?
我睁开了眼,坐起身来,扫视了一圈,这间病房里有八张床铺,男女老少都有,但唯独没有他。
斜前方有一台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12月18日下午两点左右,CU2650成功迫降重庆江北机场,155人全部生还,仅有少数人轻伤,已全部送往临近医院,目前,该航空公司已展开调查……”
无人死亡,那他至少还活着。
我刚想下床去找他,便看见他出现在门口。
只是他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提着保温桶。
他看见我,快步走上前来,“感觉怎么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眉骨上贴着的纱布和绷带,“我挺好的,只是你好像伤的比我重,不休息不要紧吗?”
“没事,”他摇了摇头,在我床边坐下,“怕你醒来肚子饿,给你煮了粥。”
我看向保温桶,眨了眨眼睛,“你吃了吗?”
“吃了。”他朝我笑笑,“快打开尝尝。”
我接过保温桶,却没有打开,只是注视着他,“你家人知道你出事了吗?”
“嗯,”他似乎不太想回答。
“谢谢你。”我声音低沉,“不过,你应该有女朋友吧,这样照顾我,不好。”
他看着我,敛了笑,转身离开了。
我移开了眼,揭开保温桶,扑面而来的青菜粥的味道让我有些恍惚。
我想起了18岁那年盛夏,他的升学宴,曾邀请过我。
那时我们关系还不错,于是我雀跃地赴宴,选了同学那桌一个靠门的位置,因为怕他严肃的父母误会。
他却毫不在乎地在我身边坐下,为我倒了一杯可乐。
菜渐渐上齐,我在他面前总想装淑女,于是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基围虾、烤羊排被转走,只能闷闷地吃着正好转到我面前的菜。
但在我再一次抬眼时,一盘基围虾就停在我面前,他的手还按在玻璃转盘上,“吃吧。”
我惊喜地看向他,他朝我笑眯眯地,“多吃点。”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快速夹了几只虾。
那边有同学起哄给他倒葡萄酒,他仍一手按着玻璃转盘,另一只手握着玻璃杯,“那我干了!”
我看见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发着温润的光,双唇水润。
有点想亲。
我舔了舔唇,收回了自己色胆包天的想法。
他的目光却有些不容忽视,我转脸看他,此时他已经放开了转盘,依旧端着满杯的葡萄酒,“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我也举起酒杯,但里面只有薄薄一层可乐。
“我想倒点酒。”
他便拿过葡萄酒,为我斟了一小杯。
我与他碰杯,酒液晃荡,指尖相碰,冰冷和火热撞在一起,让我的脸色飞速升温,只能小声道,“祝你也前程似锦。”
然后飞速地将酒一饮而尽,因为喝不惯葡萄酒,只觉得味道怪怪的,脸便有些皱皱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其他同学再互相碰杯时,他给其他人倒的都是葡萄酒,只有我的是可乐。
我只觉得,那天的可乐是我喝过最好喝最甜的饮料。
但他喝了很多酒,在将其他同学送到了提前订好的ktv时,我看见他离开了包厢,我跟了上去。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脸色苍白,但脸上仍挂着笑,“跟着我做什么呀?”
“你不舒服。”我走上前,“我能扶着你吗?”
“不用。”
我便落在了他一步之后,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刚刚吃饭的餐厅。
我看见他的手放在了一辆小电动上,便问,“你要骑小电动回去吗?”
他斜靠着车,眼神似乎有些散漫,“酒驾不能骑,你送我吧。”
我睁大了眼睛。
他却笑了,将放在车头前面的车筐里的头盔拿出来,直起身来,盖在了我的头上,“你会把我安全送到家的,对吧?”
“嗯嗯嗯!”被他如此信任,我一下子只感觉胸中涌起了一股澎湃之感,就好像我肩负着重大的使命,我跨坐在小电动上,侧身拍了拍车身,“快上来!”
他笑着坐在后面,手从我的腰间穿过,我僵硬了一瞬,直到听见钥匙的叮啷声,我才讪讪地扶正了车,“坐稳了吗?”
“嗯。”
他离我还有一点距离,我启动车子,他没有贴近,我却能感到那不容忽视的热气。
透过后视镜,我能看见他闭着眼,抿紧唇,但极力后扬上身,似乎是怕靠我太近。
但经过一个下坡时,我还是感觉后背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但很快他就离开了。
“抱歉。”
“没事。”
我一边心驰荡漾,一边加快了速度。
他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们终于到了他家,一栋位于县郊的三层小洋楼。
他们家门紧闭,“诶,阿姨和叔叔都不在家?”
“嗯,我爸妈上班去了。”
“啊,这么忙啊。”
我停好车,取下头盔。他先下车,捂着肚子,手按在车身十分用力,“另一把钥匙就是大门钥匙。”
“喔喔,好的。”
我抽下钥匙,赶紧开门,他进了屋直奔卫生间,我听见了呕吐的声音,慌忙倒了一杯水冲到卫生间门口,“你怎么样,我给你倒了水,你漱一下口!”
我看见他弯腰蹲在马桶边,焦急地冲了进去,情急之下轻轻抚着他的背,又将水杯递了过去,他接过,漱了好几次口。
“你去客厅等我,好吗?”
“好。”我担忧地离开了卫生间,开始搜索“喝多了葡萄酒吐了怎么办?”
看到上面提到了可以多喝水,或者喝小米粥、青菜粥之类的。
我扬声问,“顾理,我可以用你们家的厨房吗?”
“嗯。”
我听见他的回应,去了厨房,先淘洗了米,倒进电饭煲开始煮,又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正好还有一把上海青,于是扯了几片叶子,洗净切碎,只等粥煮开了倒进去即可。
等我松了口气,又没听见顾理的动静,吓得我赶紧转身准备跑去卫生间,却没想到,他就倚在厨房的推拉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我。
“你别站在这里,快去沙发上躺会儿,中午你什么都没吃,只喝酒,我给你熬点粥,等会儿你就可以喝了。”
他等我走近,才听话地转身,走向了沙发面对我侧躺下。
我站在客厅,有点不知所措,眼神四处乱瞟。
“你帮我个忙吧。”他说,“去二楼,我的房间,帮我拿一下枕头和薄被,我有点冷。”
“好!”
我噔噔地跑上楼,才发现推开唯一的一扇门,门后是个大平层,房间色调明亮,布置简约,一张大床放在房间中间,我跑过去,将薄被和枕头抱在怀里,却闻到了好闻的薰衣草的沐浴露香味。
我也用的同款沐浴露,所以一下子认出来了。
他和别的男生很不一样。
他的身上总是香香的,看起来干净整洁,这也是我喜欢他的一个原因。
我跑回客厅时,他闭着眼,眉头紧皱,应该是很不舒服。
我走近时,他才微微睁开眼,我将枕头塞在他的头边,他配合的抬头,我将枕头调整位置,希望能让他睡得舒服,又将薄被张开,盖在他身上,他缩了缩身体,小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我蹲在旁边,下巴枕在膝盖上,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他的眉眼。
他长得可真好看。
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直到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才起身回到厨房,将青菜放进电饭煲里,又加了点盐,收拾好厨房卫生后,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坐会儿,却没料到闹钟响了。
我该回家了。
我家在乡下,从县城到镇上再到我家,需要花费两个多小时,再晚一些,可能赶不上镇上到我家的班车了。
我们家并不富裕,所以哪怕我考上一本,我们家也没有办升学宴。
来他们家吃席的路费,是我暑假兼职赚的钱。
我有些不舍地看了眼他,才带上门离开,又给他发了条消息,提醒他醒来后喝点青菜粥,才放下心离开。
直到我到家,他才给我发了图片,他在画面里,笑吟吟地给我举起大拇指,配文是,“好喝。”
我把那张图片下载下来,多重备份,生怕把它弄丢了。
可后来,也是我一个一个软件的删,直到我的世界里,再没有一个叫顾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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