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似乎不久前杰瑞米问过这个问题。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她从来不会去预测将来一定要和什么人在一起。米娜可以明白杰瑞米为什么会几次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给不出肯定的回答。
“人……是会变得，未来的事情现在怎么能说得准？”其实，米娜预备说出口的话并非这样柔软。按照他们的生活背景来看，等她回到伦敦之后，他们再难有交集。问题的答案，甚至不需要杰瑞米去细想，只要他抬头看一看大人们的世界。
“或许你愿意跟着我离开。”说到这里，米娜才终于看向杰瑞米。看着那双眼睛，她觉得自己是被包容的。“我完全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人的支柱，我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期待。”
万一，她最终还是没能拒绝杰瑞米的提议，带着对方回到了伦敦。假设将来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各种细碎的矛盾，曾经的感情和期许终于还是在岁月里消逝了。那个时候，如果杰瑞米提到当初的事，提到他放下所有前往伦敦，只为和她奔赴一个将来，她又该怎么回答？
或许以杰瑞米的性格不会那样说，但是当失去理智的那刻，什么话不能说出口？米娜并非以恶意揣测杰瑞米，而是这世上多数人都持有这样微妙的期待和暴力。
还有一种情况，也是米娜最害怕的。如果他们生活得很好，分歧都被解决了，但感情还是慢慢淡去，最终走向了陌路。没有指责，只有越来越多的漠视，这是米娜最不能接受的。纵使明白不是所有的行为都能找到动机，可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还是会执拗地寻找原因。
这些话，如果是之前的杰瑞米听了，一定以为这等同于拒绝。可现在的他不同，米娜的回答的确带着几分拒绝，可更多的还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到现在，他又多了解了一点关于米娜的事情，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米娜……是一个极度悲观的人。
即便米娜没有明说，但他还是明白了这话背后的含义。似乎，一切还未真正开始，米娜就已经预测了一个悲伤的结局。可杰瑞米认为，倘若一开始就确定了所谓的结果，那么在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快乐的。因为不快乐和担忧，那个“结果”才会一步步成为结局。
杰瑞米垂眸看着米娜，这一次看着那双眼睛，他感觉到了脆弱和哀伤。曾经他以为这样的情绪不会出现在米娜的身上，在他看来，米娜是强大的，任何事情都能解决。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在米娜心中和庄园里那些人，并没有真正的不同……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杰瑞米，更多的还是想要通过日积月累的相伴，让米娜一点一点意识到他的不同。.
“米娜，你看这样可以吗？”杰瑞米知道这个时候言语是无法缓解米娜对于未来生活的忧心，甚至还有加重她的悲观。
“什么？”
看着一头雾水的米娜，杰瑞米有些想笑，尽管这不合时宜，也会惹恼米娜。原来，米娜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瞬间想明白。和之前的伶俐、高傲不同，现在她居然是“傻乎乎”的。
等了两秒还没等到回应，米娜终于看清了杰瑞米眼底淡淡的促狭，心中顿时生出一阵羞恼。“你在想什么呢！”
“我要回去了！”说完，也不管杰瑞米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真是的！她真是被冲昏头脑，居然陪着杰瑞米在雨天踏青。她好不容易吐露几分真心，结果对方却这样调笑她！
“等等我！”杰瑞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连忙举着伞去追在前面的米娜。看来真的生气了，都没顾上提着裙子。
米娜当然听见了杰瑞米的声音，可她才不要理会对方。那个西蒙警探和他的随从都觉得她没有礼貌，现在看来，她只是没有在这上面伪装而已，杰瑞米才是那个没有礼貌的人！
“我不是在笑话你，我怎么会调笑你呢？”杰瑞米现在可顾不得其他，要是现在不能哄好米娜，恐怕在她离开前，他都不能再进入别墅了。
余光看见身边没几秒就追上来的杰瑞米，米娜原计划是不搭理对方的。可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刚她看得很清楚，杰瑞米眼里分明就是有笑意！她又没说什么好笑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全都是我的问题？”
“雨天草地湿滑，你别走这么快。”杰瑞米此刻顾不得回答米娜，见她走得这样急，万一待会不小心滑倒了，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肯定都会不舒服。
可米娜正在气头上，听到杰瑞米还不快点解释，心中的不满又多了一些。
“哼！难道不是你提议出来的吗？”之前怎么不说？是现在才想起来？
“我刚才真的不是在笑话你，只是觉得……”话说到一半，杰瑞米有些难为情，他担心说出缘由之后反倒是会惹恼米娜。
终于等到杰瑞米解释，可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真是让人心烦。气愤来得快，眼下瞧着满脸纠结的杰瑞米，怒气倒也缓缓退去。刚才急走了那么一段路，放缓脚步后，米娜呼吸有些急促。
“觉得什么？”脚步彻底停下，米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伞，其实雨早就已经停歇了。大概在旁人看来，杰瑞米对她很是照顾，可这类事情在庄园里有的是人做。虽说杰瑞米根本没必要这样，可纵使对方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她也要因为这样平常的事情心生感动吗？
杰瑞米隐约察觉到米娜没有之前那么生气，可这对于他而言并不说明好事，他知道米娜擅长抽离情绪。他们之前的事情没有被解决，短时间可能看不出来什么影响，但只要将来他们一发生矛盾，米娜就会想起曾经所有的分歧点。他们之间的所有，会顷刻间消失，那个时候再想解决根本就没有机会。
“我刚才就是觉得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之前大多数时间里，你都是掌握着一切，似乎所有的都在你的预料里。”天色彻底暗下来，杰瑞米轻轻拉着米娜的手腕往前走，没感觉到抗拒，杰瑞米又接着说：“刚刚的你和多数时间里的我一样，我就是觉得原来那么厉害的米娜，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所以！我真的没有取笑你。”
天空深蓝一片，今晚看不见皎洁的明月。夜晚的乡间，传来阵阵虫鸣，米娜的心霎时间平静下来。
因为看见了不一样的自己，所以觉得开心？米娜微微皱眉，她只是知道了杰瑞米的想法，她却不能懂得杰瑞米为什么会因此开心。不过……有些事情也必要刨根问底，反倒是破坏了当时的意境。
“那……你之前到底说什么？”
“啊？”杰瑞米迅速转动脑子，在明白过来之后，看着米娜明显感到无奈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揉了揉头发。“我之前想说，其实……我可以不跟着你一起去伦敦。等你开始写作之后，我那个时候再来，你看……行吗？”
看着杰瑞米没像以往那样说完之后就回避她的视线，看来比起之前还是有点进步。可他刚刚的说法，不还是要跟随她去伦敦？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杰瑞米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听她说了什么？是她没说清楚吗？还是说是她没能理解杰瑞米这话的逻辑？
心中万千思绪，使得米娜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过几天去和过几个月再去，甚至间隔时间更久一些，不还是要去吗？这有什么区别？”
这下杰瑞米有些着急了，连忙摆手说道：“还是有区别的！你不是担心我就是一时兴起吗？等我们分开之后，我会好好思考之后的事情。”你也可以想一想，不过这半句话，杰瑞米不敢说出来，他预感米娜停了肯定要生气。
这样吗？米娜挑了挑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缓慢。“那为什么是等我开始动笔写作之后？”看杰瑞米这几次的意思，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在她身边。
听到这个问题的杰瑞米，努力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我来给你当助手！怎么样？”这样每天都能和米娜见面，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会变多。
当助手？米娜对杰瑞米的奇思妙想感到诧异。“我那些油画，你知道是什么流派吗？前两天，送给埃莉诺的那副画。原画是哪位画家所画？这位画家的作品都有哪些，这些你知道吗？”
“还有，詹姆斯下午练习的曲子，你知道是曲名是什么吗？”米娜只问了最浅显的问题，她并非故意羞辱杰瑞米，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文字和生活、情绪联系紧密，完全不了解的背景动起笔来，对于她这样还没真正写过的人来说，只会干涩无比。
“你可能想说，你可以学。可是，我为什么要等你？我明明有很多更优的选择，难道就因为我们认识？”
杰瑞米知道米娜没什么恶意，也不是会在这些事上磋磨别人的人，她说得是实话。相比较于出生优渥的米娜，他反而更像是生活在象牙塔的人。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杰瑞米必须承认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他是觉得难为情的，可会和他说这些也只有米娜。人不可能永远闭着眼睛生活，他们的世界也不是童话故事里描绘得那么简单。
“你当然可以选择其他人，我能不能……”杰瑞米内心的坦然消失殆尽，他想到了和埃莉诺昨晚的谈话，那个时候他还认为他永远不会“绑架”米娜，没想到这才第二天，他就……
最近这几天，杰瑞米“成长”得很开，变得开始符合她的心意，可此刻看着低垂着脑袋的他，米娜沉沉叹了口气。其实……无论是童话还是现实，都只是一种选择。杰瑞米是一个拥有自主能力的人，她为什么非得让他看到生活丑恶的那面？倘若没遇见她，她没有心存逗弄的想法，杰瑞米现在应该是和父母在家，每天打理果园，生活不算富裕，但至少不算拮据。
“那些艺术史也没什么实际用处，你知不知道不重要……”
嗯？怎么又不用知道了？米娜的心思好难懂。大概是晚风清凉，杰瑞米猛然发觉，米娜是不是没有拒绝？虽然也没给出肯定回答。想到这里，杰瑞米彻底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嘴角荡出幸福的弧度。好在今天是个下雨天，天黑得比平时早些，也不担心米娜发现。
“那我……是不是被纳入选择范围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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