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昶序听了一会儿,再忍不住了,抬手敲了敲门。
那啜泣声戛然而止。
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卫昶序急中生智,目光瞥到客厅地板上那几个孤零零的酒罐子,问:“你这几天一个人在喝酒吗?要不要我陪你喝点。”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生病。
但房间里的人没有回应。
卫昶序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慢慢蹲到地上,人靠着门板,喃喃了一句:“宁钰慈,我头好晕。”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
卫昶序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宁钰慈蹲下来在背后将他抱起。虽然宁钰慈看起来长高了一点,但比起来还是卫昶序要更高一点,体型也更大一点。
他怕自己很重,赶紧往前走一步,那腰上的胳膊就松了。
“你出来了。”卫昶序转过身去说。
宁钰慈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沉默几秒后上前拉起他的手。
发烧加上吃下去的退烧药开始起作用,卫昶序甚至没办法反应过来脸红,就被宁钰慈带着在床上坐下。
“你睡吧。”宁钰慈把他放倒,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你不想和我说话吗?”卫昶序鼻音很重地问。
他躺着,只能听声音判断宁钰慈走去拉上了窗帘,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
“睡醒再说。”宁钰慈说。
然后房间门关上了。
完全不给他再说些什么的机会。
卫昶序闭上眼睛,这才有心思反应自己躺的是宁钰慈的床。他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要闻一闻,却发现鼻子堵得厉害,什么都闻不到。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泄气。卫昶序就这么沮丧地睡着了。
*
不知是宁钰慈给的药太起作用,还是他身体的免疫系统非常争气,虽然卫昶序一觉睡到了晚上六点多,但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脑袋还有些昏,卫昶序翻了个身,闻到了宁钰慈被子里的沐浴露香气。
他感觉到自己脸上开始发烫,一秒都不敢多呆,赶紧坐起来了。
外面天已经暗了,因此没开灯还拉着窗帘的房间一点光线都没有。
卫昶序想摸自己的手机,没摸到,他于是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打算往墙上摸一摸灯的开关。
半晌,他才将屋内的灯点亮。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整洁。
宁钰慈的卧室收拾得井井有条,东西依旧很少。除了书桌上摆着不少书籍外,几乎没有地方堆着东西。
卫昶序往书桌走近了,低头看那桌上的书籍。
很多本名人作家的原著,已经被翻得很旧了,还有几本专业课书籍。
没有一本是与医学有关的。
宁钰慈没有学医吗?
他怔了一下。
目光滑过桌面,最后定定地落在两本书中间夹着的一张纸上。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字迹都变得模糊,样子很皱,边沿是长久被人保存而留下的毛糙痕迹。
卫昶序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纸张的最上面是一行手写的标题:遗书。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了。
他失神了一般地被那两个字钉在原地。
卫昶序捏着那张纸,根本不敢用力,仿佛触摸着一片将碎未碎的魂灵。
而入目的内容是绝望的、悲伤的、压抑的。
【擅自修改高考志愿是我对你最后的反抗,宁曲昇,我可以大言不惭地告诉你我恨你。你从未真正聆听过我内心的声音,也从未把我当做一个出生的人类看待,我是一个牲口,对吗,是应该可以被你肆意操控的、听话的牲口。而非我自己。既然如此,我的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究竟为何活在这人世,又为何而活?这条命究竟是我自己的,还是你的?如果只有自毁能够证明我自己的所有权,那就让我去死吧,反正你也从未将我真正当过亲人看待,而我也早在梦想被你踩碎的那天,死过一次了。】
纸张的后半部分被撕了。
卫昶序将目光从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抬起,再一次环顾四周,却并未找到治疗抑郁症相关的药品。
他把这张纸重新放回那两书之间,踱步到卧室门前。
手刚扶上门把,就听见客厅传来的动静——
“他得病,死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宁钰慈压抑地歇斯底里,甚至不敢太大声,“凭什么要我拿我攒下的积蓄给他治病,那我浪费的这几年光阴又算什么?”
卫昶序扶着门把的手一僵,他低下头,盯着地面。
宁钰慈的嘶吼仿佛也将他的心撕开了。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又要管他做什么?你到底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他得病了很可怜,那我呢?妈妈,我从小到大都在被迫过着压抑绑架的人生,我就不可怜吗?”
“……”
“再说吧,下半年我不会回榕市。有事你找宁江。”
“挂了。”
周围安静下来。
卫昶序等了大约两分钟,才推门走出去。
他一眼便看见颓坐在客厅地板上,背对着自己,低头把自己紧紧抱着的宁钰慈。
卫昶序缓缓靠近在宁钰慈的身旁坐下,垂眸看着眼前人单薄的肩膀,用力拼好自己的心碎,伸手将宁钰慈的肩膀轻轻搂住。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卫昶序只安静地陪伴着,他伸手够过摆在茶几边缘的纸巾,放到宁钰慈身旁。
良久,耳边才传来身旁人沉闷而小声的话音:“你听见了?”
卫昶序很诚实:“嗯。”
应完,等了几秒,才听宁钰慈继续:“是不是很可笑?六年了,我好像没有一点长进。”
“不是。”卫昶序搂着人肩膀的手紧了紧。
“烧退了吗?”宁钰慈扯开了话题。
卫昶序:“嗯。”
宁钰慈这时候重新抬起头来,从手边抽了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狠狠地擤了鼻涕。
卫昶序看着他将纸巾揉成团,轻声问:“因为这些所以你一直没有回应我那些话,在昨天碰见时也转身就跑,对吗?”
“不然我该怎么做呢?”宁钰慈没有回答对与否,而是同样轻声地反问。
“来找我,并且直接告诉我。”卫昶序说,“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这句话说完,身侧的人便回头了,那双刚哭过还泛红湿润的眼睛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卫昶序任他盯着自己的侧脸,另一只垂在地上的手偷偷地捏紧。
“你会怎么陪着我?”宁钰慈问。
“我可以,”卫昶序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辞,“在你需要的时候安慰你。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可以住我家里;你难过、伤心、绝望的任何时候,我都可以给你肩膀,生病了我也可以照顾你;想要做音乐,combustion随时都欢迎你回来。除此之外,在编曲作词上,这几年我学习了很多,也认识了不少厉害的老师,你需要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教给你。”
他说到这,等了等,低下头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偶尔依赖我的话。”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
“但刚见面就生病的人明明是你,”宁钰慈说,“现在是我照顾你。”
“我,”卫昶序耳根子热了,他别过脸看向一旁,“我……也在安慰你。”
宁钰慈:“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这话让卫昶序保持着的姿势一顿。
几秒后,他有些僵硬地扭回头,看向宁钰慈。
心跳声震耳欲聋。
见他一副面红耳赤呆愣的样子,宁钰慈心情稍微好一点了,他收回对视的视线,看向别处,不再给卫昶序压力。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告诉你。”他说。
卫昶序缓了几口气,感觉到气氛变得松弛,不再紧张,于是把心中最想说的话先说出口了:“我看到你写了一封遗书。”
“……嗯。”宁钰慈垂下眸,“那是为了逼我爸妈离婚写的。”
“……不是因为心情……吗?”卫昶序问得很小心。
宁钰慈摇摇头:“不是。”
闻言,他那悬吊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卫昶序又说:“但,我看到的只有一半。”
宁钰慈答:“写后半张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有些话后来自己都看着很过分,所以撕掉了。”
这样吗。卫昶序垂眸:“那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高考结束后第二天我去你家找你,邻居说你搬走了,可以从那时候开始跟我讲吗?”
*
搬家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计划。
大概是高三开始的时候,蒋涵和宁曲昇就在商量了。
事实上那一年宁曲昇店里的营收并不乐观,而蒋涵作为一个医院护理部的主任,收入是固定的,家里入账少了,两人开始为钱会产生一些争吵。
宁曲昇总说着自己压力太大,目前住的这个房子他负担不起,卖掉可以减少房贷压力。
两人几乎吵了有一个学期,后来蒋涵妥协,但搬家的前提是等宁钰慈高考考完。
于是考完那天晚上,他们就马不停蹄地搬走了。
这些事情,一直到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宁钰慈才知道。
而因为录取结果,他们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激烈的争吵。
宁曲昇在得知宁钰慈私自篡改他为宁钰慈拟好的高考志愿后勃然大怒,进厨房拿起菜刀作势要把宁钰慈砍了,说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这个儿子。
蒋涵吓坏了,一个劲地哭,上前想拦着自己的丈夫,被宁曲昇一巴掌打倒在地。
宁江见不得母亲被打,愤怒地扑上去,几番斗殴,把菜刀夺下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宁曲昇气得高血压晕倒被送进医院为结束。
第二天,宁钰慈就写好了遗书放在床上,然后跑到了当时住宅的楼顶。
宁江发现了遗书,报了警,又打电话给在医院照顾宁曲昇的蒋涵,蒋涵又哭着跑回来。
母子俩与警察一起劝下站在天台边缘的宁钰慈,以蒋涵答应宁钰慈会与宁曲昇离婚为条件。
但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蒋涵与宁曲昇婚姻存续多年,所涉及到的财产太多。
她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榕市的老家,暂时与宁曲昇分居,然后找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
宁钰慈大二的那年,蒋涵与宁曲昇成功离婚,他的家也从黎城移到了榕市。
这期间宁钰慈一直都在关注着combustion的动态,看着combustion一步步成为热门乐队,人气越来越高,实力也越来越强。
但他却始终陷在挫败的情绪里。
大学虽然学了个还算感兴趣的专业,但毕业后找到的工作却并不是他喜欢的。
母亲在榕市依靠着外婆留下的积蓄,以及重新找的工作收入养着他和宁江。
虽然原本在黎城是护理部主任,但到了榕市蒋涵又得从基层干起。
日子过得很勉强。
宁钰慈也是因此,一直没能够找到机会重新拾起贝斯。
毕竟做音乐要钱。
再加上,他曾经的伙伴们看起来都越变越好,越变越优秀,只有他仿佛停在原地,那年春天过后便再没碰过贝斯。
他不敢回去。
在不喜欢的岗位上干了两年,宁钰慈每天混混度日,觉得煎熬,也觉得这和宁曲昇带给他的感觉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还是辞职了。
工作两年的工资,加上大学期间打工攒下的积蓄,宁钰慈买了一把新的贝斯,回到黎城。
他本想好好练习,找回曾经的一些感觉之后,再去联系卫昶序。
但没想到,偶遇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
听宁钰慈说完这几年发生的全部之后,卫昶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哑着嗓子,很轻地问:“手机号呢,大概是什么时候换的?”
“记得我们在你家楼下,和宁江发生争吵的那天吗?”宁钰慈说,“那天晚上回去,我爸就把我手机砸了,扔了,直到高考考完才重新给我买。”
所以他再也没收到,也没回复过卫昶序的消息。
而因为后续的变故,也没再想着要把好友加回来。
卫昶序扳过宁钰慈的肩膀,把他抱住了。
然后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颈窝里,沉沉地开口。
“还好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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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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