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安说只有下午有空并不是在敷衍裴寂，是真的很忙。
今年虽然没带研究生，但手上的课题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半儿，除了给本科生上课，偶尔还要接手一些领导以人力不足为由安排的吃力不讨好的行政事务。
毫不夸张地说，法定的十一假期也是她推了一些日程才勉强挤出来的，如今回来了，当然要把落下的进度补上。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将近一点，吃饭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温宥安直接回了附近的公寓，从衣柜里找了套中规中矩的衣服换上，又化了个妆。
涂口红时，犹豫几秒，她还是将自己最喜欢的复古砖红换成了相对较淡的色号。
做好这一切，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裴寂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是辆黑色的宾利，车身线条流利，低饱和度的黑金属漆在太阳下折射出斑驳的光，车窗降落，裴寂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暴露在视野中。
不知为何，见到他的那刻，温宥安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英伦传统的绅士风范，拥有着狂躁奔放的内心。
见她站着不动，裴寂以为她是没认出自己，抬手按了下喇叭，顺道给她开了车门，“上车。”
温宥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出神了，目光顿了顿，在男人的注视下进了副驾。
两人结婚小半年，照面没打过几次，所以严格来讲她与裴寂还没温母和裴寂相熟，为数不多的几次同乘，也是裴寂的助理开的车，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以至于车厢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温宥安视线不好四处打量，于是便落在面前的仪表台上。
上面摆着一只巴掌大的石塑泰迪，灰棕色的眼睛，歪头吐着舌头，很是可爱，但是——
温宥安偏头望过去，怎么看都和驾驶座上的这位气质不符。
童心未泯？又或者是……
温宥安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妙的猜测。
估计是她眉心蹙得太紧，目光太过直白，被旁边的人察觉到了，他目不斜视地开口解释：“东西是裴见辞的，我平时不怎么开这辆车。”
她没应声，裴寂疑惑侧眸。
静默片刻，他挑唇笑道：“温老师要是信不过，可以去问裴见辞。”
“再者——”
“我暂时还没有离婚另娶的意思。”
“……”
被他戳穿心思，温宥安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不过还是悄悄松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龌龊，居然会因为一个小玩意就怀疑裴寂出轨……
多半是被温母催生催得精神恍惚了。
本就谈不上融洽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更为凝滞，两人都没再说话。
很快，绿灯亮起，宾利重新驶进车流之中。
四楼的电梯关上又打开，进病房前，裴寂听见很轻的一声，“抱歉。”
说完，她推门而入，留裴寂一人站在原地，眉头紧拧。
＊
与裴见辞发生争执的陈宇是京北本地人，陈父陈母平时工作忙，对儿子的生活学习很少能顾及到，这种情况下，愧疚就逐渐演变成了溺爱。
不知陈宇是怎么说的，陈父陈母一口咬定裴见辞是绝对的过错方，他们儿子是受害者，张嘴闭嘴即是各种赔偿，否则就免谈，直接警局见。
院里不太想过多插手这事儿，领导的原话是：不管用什么方法，能解决就行，赔不赔，赔多少全看他们自己意思，总之不能让家长来学校闹事。
在此之前，温宥安很愿意按照领导指示促成这项协商，前提是陈父陈母不该狮子大开口，将最初的十万改成四十万——以陈宇的伤情，走正常的官司也未必能拿到的一笔金额。
“陈先生——”
温宥安开口想说些什么，被裴寂以动作制止了，他往后撤了一步，将近一米九的的身子稳稳将她挡在身后。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张侧脸，以及嘴角很淡的弧度。
“忘了给我介绍。”
裴寂说完，从口袋里掏了张名片给他，单调古板的黑色，很符合她对这个人的印象。
“裴寂，法和事务所的一名律师。”
自始至终，动作从容不迫，有礼有节，嘴角挂着的也是标准的职业微笑。
陈父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东西直接被人一巴掌拍飞了，陈母怒不可遏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律师怎么了？律师就可以欺负人了！”
她声音很大，整个病房内都充斥着她的怒火。
温宥安瞥了眼病床上的陈宇，对方应该是认出她了，匆匆避开了眼。
她没过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回过头想缓解下气氛，手臂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下。
她仰头，裴寂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见状，温宥安秀眉轻皱，虽然不满他三番两次阻挠自己的做法，却也没说什么。
从业多年，裴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陈父陈母这种更是数不胜数，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罢了，不值得浪费太多口舌。
“表明身份，并非是要威胁二位的意思。”
职业病的原因，他说话总有一种不徐不缓的腔调。
“仅仅是希望二位清楚一件事，即便我们妥协，同意了赔偿方案，不代表我们心虚，更不代表这件事就完全是裴见辞的错。”
“您儿子的伤情如何，医药费营养费再加上误工费等等，有没有四十万，二位心里应该有底，实在不清楚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做伤情鉴定。”
陈父陈母一听他提起陈宇的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虚对视一眼，嘴巴张了又张一句否认的话也说不出来。
裴寂心底了然，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二位若还觉得我是在威胁你们，完全可以提起诉讼。”
“但我可以保证，后者不会使你们获取更多的赔偿。”
裴寂从口袋里掏了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如果没有异议，签了谅解书之后，就是你们的了。”
“这……”
陈父被他的架势唬住了，由于工作原因，法和律师事务的名声所他早有耳闻，要真再闹下去，别说三十万，二十万都难……
和陈父不同，陈母估计是没想到裴寂铺垫这么多，最后还是爽快给了三十万的赔偿，从最初的愤怒转为讶异、欣喜，到了最后又成了懊恼，仿佛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再多要一些。
读懂她情绪的那一瞬间，温宥安忽然不想插手这件事了，手里提着的水果和营养品最终进了护士站。
出了医院，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温宥安站在走廊下操作着手机，准备打车回家。
这时，一把伞落在头顶，撑起一片阴影。
她抬眼，落入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
几秒钟后，她撇开了视线。
事情解决，领导交代的任务完成，按理说她应该是开心的，但不知为何，看见这张脸她就有些郁闷。
思索片刻后，她将之归结于裴寂的处理方法不符合经济学里的最优化原理。
三十万的赔偿说给就给，太败家了。
温宥安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疏解情绪，从不跟自己过不去，同样，别人怎样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所以很快，她就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下周六日有安排吗？我妈让我们回去住两天。”
“不确定，我问问容奕。”
裴寂的办事效率很高，这一点和温宥安不谋而合，她不喜欢把工作往后推，所有事情尽量会在规划之中完成。
两分钟后，裴寂挂了电话，“周六可能不行，要会见当事人，周日可以。”
周几温宥安都不在乎，问他也只是完成温母给她的工作而已，于是点点头，不怎么在意道：“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我跟她说一声就行。”
即便结了婚，她也分得很清，从来都是“我妈”“我爸”，裴寂本以为自己听习惯了，没想到今天听着还是这么逆耳。
身旁的人脸色忽然沉下去，温宥安觉得莫名其妙，想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裴寂的脾气在她眼中算不上坏，但也谈不上多好，估计是律师的通病，就算是笑也总给人一种客套疏离的戒备感。
最后，她挑挑眉，根本没将他的情绪放在心上。
下雨天，医院门口不好打车，裴寂提出送她一程，温宥安没客气。
两人沉默一路，临别前，男人忽然喊住了她。
温宥安转过身，示意他有话直说，他却罕见地卡了壳。
良久之后，他叹口气，“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当心感冒。”
说完，车窗上升，将两人的视线阻断。
引擎发动，宾利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温宥安在原地站了会儿，思绪百转千回，总觉得裴寂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摇摇头，打开门，拿衣服进了浴室。
＊
另一边，裴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恰巧碰到祁昀出来，男人见到他，笑着走了过来。
“裴律假期还这么卷，真是不给我们这些人活路啊。”
裴寂懒得搭理他，打开办公室便直奔资料区，祁昀也跟着走了过去，眼睛时不时往他手里瞅，“怎么了？什么案子这么棘手？让我们裴律假期都不能松懈。”
“啪”得一声，文件被人合了起来。
祁昀被气笑了：“……不是，我就看两眼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吗？”
裴寂没接这茬，在办公桌处坐下，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足足一分钟才开口：“荣盛的案子，如果交给你，能有几分把握？”
“哈？”
荣盛？他没听错吧。
裴寂刚点头，祁昀就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个案子不是你们组一直在跟进吗？”
突然问他，准没什么好事。
“几分？”
“十分。”
裴寂：“……”
“你别不信啊，这个案子已经开始收尾了，别说我，就公司新来的那几个实习生都能打赢。”
证据确凿，辩无可辩，哪有什么翻船的机会。
祁昀终于品到不对劲来，搬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不对啊，这都到嘴的肉了你能让出来？”
“是不是对方又有新的不利于我们的证据了？所以你急着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好维持你不败战.神.的名声？”
“……你想多了。”
祁昀眯眯眼，明显不信。
就裴寂这个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还能不了解他。
“我下周六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新案子？”
“陪我太太回家。”他面不改色回道，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用这个称呼。
他的确不是，祁昀知道他结婚了，但只匆匆见过温宥安一面，只知道很漂亮，但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但这并不妨碍他损裴寂。
“呦呦呦，还我太太？裴律搁这儿演偶像剧呢！就您这职业操守还当律师，我要是当事人，我得哭死！”
他模样欠揍，也确实挨了裴寂一脚。
不过他还是乐呵呵地，“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不是？”
“差不多得了。”
祁昀咧咧嘴，收了戏谑，重新坐下，拿起他推过来的文件翻看。
“荣盛是和我们律所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并未指定某个律师，而且，这个案子一直以来都是以小组进行的，所以你觉得由我进行收尾工作，原则上并无问题，对吗？”
裴寂没点头，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情理上呢？荣盛老总很是属意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情理上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真无情。”祁昀吐槽完，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裴寂挑挑眉，“条件？”
祁昀欠儿吧唧地笑了，“我看你今天开的车不错。”
裴寂眉眼微动，“讹我？”
“大家都是律师，怎么能干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儿呢。”祁昀摇摇头，笑道，“裴律这不自愿赠与的嘛。”
裴寂又给了他一脚，连同着车钥匙也一起扔给了它，语气含着威胁：“办不好，别说车了，人我都给你辞了。”
“你放心，如果真输了，不用你赶，我自己都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说完，他一溜烟儿跑了，生怕晚一秒钟裴寂就会后悔似的。
裴寂但笑不语，余光瞥见被雨水打湿的玻璃时，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可笑的想法。
电话从打出去到接通，不到一分钟。
熟悉的女声穿过手机在耳边响起。
“裴寂？”
“我的车出了点问题，看在我送你回去的份上，能不能劳烦温老师来律所接我一下？”
裴寂：“这车我没开过几次。”
祁昀：“这车你开不了几次。”
温宥安：“所以，最终受害者是我？”
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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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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