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漠澜站在绸缎庄柜台前，指尖捏着方帕的角。蓝缎子上绣着尾歪歪扭扭的小鱼，针脚粗得能看见底下的布纹。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绣这个——或许是前日在鱼市见江知烨盯着水缸看了太久，或许是昨夜梦里游过条蓝鱼。
方帕揣进袖袋时，绸缎庄的钟敲了三下。他解下围裙，对伙计说："看好铺子。"
江家公馆的门房老周正在扫落叶，看见柳漠澜便笑："柳老板来了？少爷在书房呢，方小姐在楼上。"
玄关的西洋座钟敲了三下，柳漠澜踩着波斯地毯上楼，听见方妙的屋子传来翻书声。推门进去时，她正趴在软垫上看画本子，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哥，你又把墨水洒在衬衫上了？"
柳漠澜走到她身边，画本摊开着，上面是穿洋裙的姑娘捂住男人眼睛，配文"猜猜我是谁"。
方妙这才抬头，看见是他，连忙合了画本："柳先生！您怎么来了？"
"找你哥，"柳漠澜目光从画本上移开，"他在书房？"
"嗯，"方妙把画本往枕头下塞，"又在写那些洋文诗呢。"
柳漠澜没接话，转身往书房走。
书房的门虚掩着，江知烨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齐肩的卷发披散着，柳漠澜很少见他这样——平时要么束着发带，要么戴帽子，此刻倒真有了几分巴黎画片上少年的模样。
他悄悄走近，看见稿纸上是蜿蜒的法文，笔尖在纸上滑动，带出流畅的弧线。江知烨的字跟他本人似的，随意里藏着劲道，不像柳漠澜自己的小楷，笔笔都得守着格子。
其实江知烨早听见了脚步声，却故意没回头，只把笔尖顿在"amour"的尾音上。他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带着皂角和墨混合的气息，比平时多了些犹豫。
柳漠澜看着那些字母在纸上连成串，江知烨教他的"Bonjour"和"Merci"，可这些连在一起的句子，他一个也认不出。
忽然想起方妙画本里的姑娘，他指尖动了动，终是抬起手，轻轻捂住了江知烨的眼睛。掌心触到温热的皮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猜......猜猜我是谁。"
江知烨握着笔的手一顿，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嗯......是方妙？"
柳漠澜没吭声，指尖微微收紧。
"难道是安德鲁？"江知烨装出惊讶的语气，"可安德鲁没你手这么软。"
柳漠澜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袖袋里的绣帕被攥得更紧。
江知烨转过身，看见他耳尖发红，便不再逗他，把稿纸推过去："看这个。"
柳漠澜低头，见纸上写着：
"La lune verse sur ton front blanc
Des pleurs de mousse argentée,
Et je songe à l'oiseau blessé
Qui vole avec un aile brisée."
"这是什么？"他指着"oiseau"问，记得这是"鸟"的意思。
"诗，"江知烨拿起笔，指尖划过纸面，"写月亮落在你白额上，像银霜的泪，我想起受伤的鸟，用断翅飞翔。"
柳漠澜盯着"ton front blanc"，忽然想起自己绣的蓝鱼，是不是也像这断翅的鸟，游在不属于自己的水里。
"后面呢？"他问。
江知烨看着他，声音放柔了些：
"Ma main cherche ta main ombre,
Et tu me donnes, tout tremblant,
Un baiser sur la paume froide
D'une main de marbre blanc."
"我的手寻找你影子的手，"江知烨翻译时，目光没离开他的眼睛，"而你颤抖着给我一吻，在我冰冷的掌心，像白玉的手。"
柳漠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方才捂住江知烨眼睛时，自己颤抖的指尖。他摸出袖袋里的绣帕，放在桌上："给你。"
江知烨拿起帕子，看见那尾蓝色的小鱼，在素白的布上格外显眼。"漠澜，你绣的？"
柳漠澜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看你总用洋手帕，这个......吸汗。"
江知烨把帕子贴在掌心，蓝鱼的尾巴蹭着皮肤。"谢谢，"他笑着把帕子塞进胸袋，"比我在巴黎买的都好。"
"要不要试试写法语诗？"江知烨突然把笔递过去，"就写你绣的鱼。"
柳漠澜接过笔，他看着空白的稿纸，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Le poisson bleu nage dans la nuit blanche."
江知烨念出声，笑了："蓝鱼游在白夜里。漠澜，你比我有天赋。"
柳漠澜把笔放下，忽然觉得手心的茧子有点痒。他站起身："我该回去了，绸缎庄该上板了。"
江知烨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柳漠澜走到楼梯口，忽然回头："你的头发......还是束起来精神。"
江知烨摸了摸发尾，看着他下楼的背影，胸袋里的绣帕贴着心脏，蓝鱼仿佛真的在游动。
方妙从屋里探出头："哥，柳先生怎么走了？他看见我画本了吗？"
"看见了，"江知烨笑着上楼，"还学你捂我眼睛呢。"
"真的？"方妙惊喜，"柳先生也会玩这个？"
江知烨没回答，只是走进书房，看着柳漠澜写的那句诗，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句："Et sa queue laisse des larmes de lune."
蓝鱼游在白夜里，尾巴拖出月亮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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