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涨潮时，方妙把雷诺的鼻烟盒掉进了水里。黄铜盒子在绿色的河水里沉下去，她趴在亚历山大三世桥的栏杆上。
"完了完了，"她直起身，"老头非把我吊在蒙马特高地喂鸽子不可。"
"明天去跳蚤市场找找，"江知烨掏出方巾递给她，"雷诺的鼻烟盒都是在那儿淘的。"
排练厅的落地窗外，卢森堡公园的栗子树正落着花。方妙把腿翘在雷诺的留声机上，《茶花女》的唱片转得飞快，唱针在"永别了，巴黎"的唱段里卡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雷诺说今天排《海达》的自杀戏，"她啃着黑面包，核桃碎掉在《易卜生全集》的烫金封面上，"你演乔治，我演海达，记得一会儿帮我把道具枪里的空包弹换成真的——开玩笑的！"
江知烨正在调舞台灯的角度，"道具枪在后台木箱里，"他拧着螺丝的手指顿了顿，"上次排《麦克白》时，你把假匕首换成了水果刀，差点捅到演班柯的皮埃尔。"
方妙把面包渣往窗外一撒，"那能怪我吗？"她跳下桌子，"谁让皮埃尔演鬼魂时老往我裙子里塞冰块。"她蹲在道具箱前翻找
"找到了！"方妙举起把镀银左轮手枪，"快看，这枪柄上刻着葡萄藤，跟雷诺的鼻烟盒图案一样！"
排练开始时，方妙把枪口抵在太阳穴上。雷诺坐在第一排，手里转着新淘来的核桃，核桃上刻着伏尔泰的头像。
"海达，"老头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你的绝望要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而不是打翻的墨水瓶。"
方妙扣动扳机时，江知烨正扮演乔治冲上台。假枪声在天花板下回荡，方妙却没按剧本倒下，反而把枪口转向了他。"乔治，"她的眼睛在蓝色灯光下像两块冰，"你猜雷诺的鼻烟盒里，除了鼻烟还有什么？"
江知烨愣住了。按照剧本，他应该抱起"死去"的海达，念那段关于玫瑰色晨曦的独白。但方妙的枪口抵在他胸口，镀银枪管透过衬衫传来凉意。
"停！"雷诺的核桃掉在地上，滚到江知烨脚边，"方！你在干什么？"
方妙突然笑了，把枪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我在帮江知烨找感觉，"她踢了踢那把道具枪，"他演乔治就像在演块石头，得有点刺激。"
江知烨弯腰捡起雷诺的核桃，上面伏尔泰的眼睛被磨得发亮。"雷诺，"他把核桃抛给老头，"方妙说得对，我需要刺激。"
雷诺接住核桃，山羊胡抖了抖。"好吧，"老头站起身，"今天不排《海达》了，排《等待戈多》。江，你演弗拉季米尔，方，你演爱斯特拉冈。"
方妙当场坐在地上，"那个老是脱靴子的流浪汉？"她扯着鞋带，"我宁愿演雷诺的核桃。"
江知烨看着方妙把鞋带系成死结，"弗拉季米尔说，"他开口时，声音在排练厅里显得有些陌生，"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方妙猛地抬起头，鞋带从手里滑落。"爱斯特拉冈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你总是寻找，你总是找不到。"
雷诺的核桃在掌心转得更快了。"很好，"老头走到舞台中央，"继续。"
他们就在排练厅里演起了《等待戈多》。方妙坐在地上脱靴子，鞋带怎么也解不开，急得用牙咬。江知烨站在她身边，手里转着雷诺的核桃，念着那些颠三倒四的台词。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卢森堡公园的栗子树变成黑色的剪影，排练厅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等待戈多的流浪猫。
演到爱斯特拉冈说"咱们走吧"时，方妙真的哭了。不是排练《海达》时挤出来的眼泪，而是一颗颗掉在靴子上，把皮革都洇湿了。"雷诺，"她抽着鼻子，"戈多是不是永远不会来？"
雷诺把核桃塞进江知烨手里，"戈多是谁不重要，"老头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让风吹进来，"重要的是你们在等待时，学会了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话。"
排练结束后，方妙把那把道具枪塞进帆布包。"明天去跳蚤市场找鼻烟盒吧，"她的声音还有点哑，"我看见过一个卖黄铜玩意儿的摊位，就在圣旺区那个卖旧钢琴的铺子旁边。"
江知烨跟着她走出排练厅，拉丁区的路灯已经亮了。方妙的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扫过面包店的橱窗，橱窗里的可丽饼模型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想吃可丽饼吗？"他指着一家亮着粉红霓虹灯的铺子，"上次你说那里的草莓酱像雷诺的红领带。"
方妙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把泪痕照得发亮。"江知烨，"她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等待戈多》里的那两个傻子？"
江知烨看着她的眼睛，"也许吧。"
方妙笑了，"那你请客，"她拽着他往可丽饼铺子走，"我要加双份草莓酱，还要撒杏仁碎！"
可丽饼铺子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吧台。老板是个围着花围裙的胖子，往铁板上倒面糊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方妙趴在吧台上，看着草莓酱从玻璃罐里流出来，"雷诺要是看见我们用买鼻烟盒的钱买可丽饼，"她用手指沾了点酱放进嘴里，"准会拿拐杖敲我们的头。"
江知烨看着她指尖的红酱，"雷诺的新核桃在我这儿，"他掏出核桃放在吧台上，伏尔泰的眼睛正好对着方妙，"拿这个抵账。"
方妙笑得差点把可丽饼掉在地上。"老头要是知道你拿他的伏尔泰核桃换可丽饼，"她用叉子戳着饼上的杏仁碎，"非把我们俩都赶出演播厅不可。"
“或许不会赶出来，但可能会把我两的脑袋当核桃盘。”江知烨也吃了一口可丽饼。
可丽饼很甜，草莓酱和杏仁碎混在一起，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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