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在三月的傍晚来得无声无息。江知烨站在歌剧院后台的侧门,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
转眼三年多了。
"江知烨!"方妙的声音从化妆间传来,"雷诺老头把冠军奖杯擦得能照见人影了,你快来看!"
他转身时,方妙正对着镜子调整珍珠发网,"别紧张,"他走过去替她别正胸针,"上次在阿□□翁戏剧节,你演《美狄亚》时把匕首甩到了第一排,现在不也拿了最佳女主角?"
方妙拍开他的手,"那能一样吗?"她转着圈,"这次是全法青年戏剧大赛,评审席上坐着巴黎歌剧院的总监,你看我眼线画歪了没?"
江知烨看着镜中她微微上挑的眼线,"没歪,"他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锡盒,里面躺着最后两颗绿糖,"雷诺说过,真正的演员上台前都像刚跑完马拉松。"
方妙抢过糖盒,薄荷味在空气中漾开。"老头还说过,"她把糖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你的情感像封在玻璃瓶里的蝴蝶,现在总算扑棱开翅膀了。"
后台的扬声器突然响起报幕声,法语的音节在彩绘玻璃穹顶下回荡。江知烨替方妙理平裙摆,"该上台了,柳苞芙小姐。"
方妙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费尔斯先生,这次不许再把台词吞进肚子里。"
舞台灯光亮得像盛夏的骄阳。江知烨站在象征樱桃园的布景前,看着方妙穿着那件灰绿缎面的演出服,在追光灯下旋转。
"我的樱桃园啊......"她的声音穿透观众席,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就要被卖掉了......"
他扮演的老仆人费尔斯拄着拐杖,那是雷诺送的鸢尾花雕花拐杖。"小姐,"声音带着刻意做出的沙哑,"您小时候在樱桃树下荡秋千,白裙子像朵刚开的樱花。"
观众席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台下的评审席上,巴黎歌剧院的总监正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谢幕时,全场起立鼓掌。方妙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掌心全是汗。雷诺老头站在侧幕条后,山羊胡上别着新淘的核桃。"干得好,孩子们,"老头的声音带着哽咽,"现在去把奖杯抱回来,要像抱新生的婴儿那样!"
奖杯是个镀金的喜剧面具,沉甸甸的,方妙把它顶在头上。"我们赢了!"她在后台走廊里转圈,"江知烨,你看!我们真的赢了!"
江知烨靠在廊柱上,"嗯,"他摸出烟盒,却想起后台禁止吸烟,"晚上去玛莱区吃可丽饼?你说过要加三勺草莓酱。"
方妙突然停下脚步,奖杯从头上滑落,被她慌忙接住。"先去塞纳河边走走吧,"她的声音有点发哑,"我想吹吹风。"
夜晚的塞纳河泛着碎金般的光,他们沿着亚历山大三世桥慢慢走。
"雷诺说下赛季让我们演《海达·高布乐》,"方妙踢着路边的栗子壳,鞋跟敲在石板路上,"你还是演乔治,我演海达,这次道具枪里真的只装空包弹。"
江知烨看着河面上浮动的游船灯光,"好,"他接过奖杯,让她空出双手,"但你得答应我,不再把假匕首换成水果刀。"
方妙突然笑了,笑声在夜风里飘得很远。"那你得答应我,"她的辫子扫过江知烨的手背,"演乔治读诗时,要真的像爱着海达,而不是像在念洗衣房的账单。"
他们在新桥停下,看着埃菲尔铁塔的灯光依次熄灭。方妙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奖杯被放在脚边,喜剧面具的嘴角在月光下上扬着。
"江知烨,"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他看着河面上最后一盏游船灯熄灭。
方妙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他这才发现她哭了。泪珠掉在奖杯的镀金面具上,发出细微的"嗒"声。"记得跳蚤市场的戏靴,"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记得雷诺的核桃,记得塞纳河的雾......"
江知烨愣住了。他想替她擦眼泪,手却僵在半空。"方妙,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我只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醒过来?"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我一直醒着......"
"不,你没有!"方妙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桥上的情侣回头张望,"你什么时候醒来啊......十年了,你时候醒来啊......."
江知烨的脑袋突然像被重锤敲了一下,突然感觉整个世界开始摇晃。新桥的栏杆变成了火车的铁扶手,塞纳河的水声变成了火车轨道的"哐当"声,方妙的脸在他眼前模糊起来,像被水浸过的画。
"求求你醒来好不好......"方妙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还要回国呢......"
江知烨的视线开始破碎。方妙的脸分裂成无数个,每个都在流泪,每个都在说"醒过来"。他想抓住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周围的景物像被风吹散的沙画,新桥的青铜天使变成了火车上的铁皮装饰,塞纳河的水变成了弥漫的白雾。
"不——!"他听见自己的喊声在雾中回荡。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正站在一条望不到头的轨道上。四周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车轨在雾中像两条生锈的蛇,延伸向未知的远方。他穿着那件绣着鸢尾花的西装,手里还攥着那个黄铜鼻烟盒。
远处传来火车行驶的"哐当"声,越来越近。
"知烨....."一个模糊的声音在雾中响起,像来自深海。
江知烨猛地回头,看见雾中浮现出一个米白色的身影。那身影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他,眉心有个若隐若现的红点。
"知烨......"
火车的鸣笛声突然刺穿浓雾。江知烨看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看着他伸出的手,突然想起所有被阿司匹林掩盖的碎片:马赛巷疗养院的地毯,少年跪坐在他腿间撒娇的样子,病房窗外的海鸥,还有电车里爆炸的火光......
记忆就像鸢尾花,从脚边蔓延生长。
江知烨想起鸢尾花的祝福——若你在迷雾中前行,愿鸢尾花给你破晓的勇气。
"不!"他扔掉鼻烟盒,朝着那个身影狂奔而去。车轨在他脚下震动,雾中的身影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肋骨。
"柳漠澜!"他大喊着,声音被雾吞噬,"我来了!"
火车的灯光在雾中亮起,像两团巨大的鬼火。他看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对着他笑了,眉心的红点在雾中格外醒目。他跑得更快了,鞋跟敲在铁轨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像在追赶一个即将破碎的梦。
浓雾中,火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江知烨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袖——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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