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尚未完全褪去,晨间的风却已带上了几分清冽。马赛巷弄里的阳光来得迟,要等晨雾散透,才斜斜地切过石墙,在窄巷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江知烨起得早,厨房里的铜壶正咕嘟咕嘟煮着咖啡,香气混着隔壁面包房飘来的麦香,在小公寓里漫开。
柳漠澜还在卧室里。他睡觉轻,昨夜大概是被江知烨收拾背包的动静扰了,此刻掀开薄被时,眼角还带着点未消的倦意。
“醒了?”江知烨回头,手里正往两只粗陶杯里倒咖啡,“面包在桌上,草莓酱我开了新的一罐。”
柳漠澜“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用银勺舀了些草莓酱抹在刚烤好的法棍上,动作不疾不徐。江知烨看着他,目光温和,像这九月的晨光。
他们住在这马赛的小公寓里快两年了,日子过得像窗外的阳光,不炽烈,却暖得扎实。
“今天去普罗旺斯,路有点远,”江知烨把咖啡推到他面前,“修道院那边的薰衣草,开得正好。”
柳漠澜抬眼看他,眸光清澈:“你查过路线了?”
“查过了,火车到阿□□翁,再转汽车。”江知烨点头,拿起自己的面包咬了一口,“天气好,适合走走。”
收拾妥当出门时,巷子里的阳光已经亮堂起来。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微湿,映着两旁色彩鲜艳的墙壁——这边是明黄,那边是橙红,窗台上总少不了几盆开得热闹的天竺葵。他们并肩走着,江知烨的步子稍大,会刻意慢下来等他。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当地人经过,车铃叮当作响,留下一串法语的问候。
去普罗旺斯的火车是老式的绿皮车,车厢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座椅,车窗上有些细小的划痕。火车启动时发出“哐当”的声响,缓缓驶离马赛。窗外的景象渐渐变化,从密集的建筑到开阔的田野,成片的向日葵已经低下头,露出饱满的花盘,远处的丘陵起伏,覆盖着深浅不一的绿。
柳漠澜靠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肤色添了点暖意。江知烨坐在他对面,手里翻着一本旧地图册,但更多的时候,目光是落在柳漠澜身上的。
“累了就靠会儿。”江知烨说,把自己的外套叠起来,隔着桌子递过去,“垫着舒服些。”
柳漠澜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将外套放在窗边,侧过头轻轻靠了上去。火车有规律地颠簸着,像一首催眠的曲子。江知烨看着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他们认识多年,从国内到国外,经历了太多事,如今能这样安稳地坐在一起,看窗外风景流转,于他而言,已是奢望。
火车到站时已是中午。阿□□翁的车站不大,石板铺就的地面磨得发亮。出站后,他们在附近的小餐馆简单吃了午饭,一份普罗旺斯炖菜,配着当地的红酒。柳漠澜不太能喝酒,只抿了一小口,脸颊就泛起淡淡的红晕。
去修道院的汽车是那种老式的长途巴士,座位是硬邦邦的木头。车子驶离城镇,渐渐深入乡间。路两旁开始出现大片的薰衣草田,紫色的花穗稀稀疏疏,远看像一层淡紫色的薄雾。
“还要再开一段。”江知烨看着窗外,对柳漠澜说,“修道院在山里,那边的地势高,花开得晚些。”
柳漠澜“嗯”了一声,目光追随着窗外掠过的薰衣草。他喜欢这些安静的植物,不张扬,却自有一股清冽的香气。
车子在山路上蜿蜒,空气里的薰衣草香气越来越浓。终于,在一个转弯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紫色出现在眼前。那是真正的薰衣草田,一垄垄整齐地排列着,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修道院旁。九月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花海上,紫色被染上金色的边缘,风一吹过,花浪翻涌,香气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修道院是座古老的建筑,石墙斑驳,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门口没有太多装饰,只有一个简单的木门,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用花体字写着修道院的名字。他们走进去,院内很安静,只有风拂过薰衣草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钟声。
一位穿着褐色修士服的老人正在打理花圃,见他们进来,友善地点了点头,用带着口音的法语说了句“欢迎”。江知烨回以微笑,询问是否可以参观薰衣草田。老人指了指后门的方向,示意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穿过修道院的后院,就是那片薰衣草田。走近了看,每一株薰衣草都开得旺盛,细长的花茎顶端缀着密实的紫色花穗,上面还停着几只忙碌的蜜蜂。柳漠澜走到花田里,蹲下身,轻轻触碰那些柔软的花穗,指尖立刻沾上了淡淡的香气。
江知烨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浅灰色的开衫在紫色的花海中显得格外柔和。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把这幅画面刻进心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安静,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只有风声、花香,和身边人的呼吸。
柳漠澜站起身,转过身,看向江知烨。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很漂亮。”
“嗯,”江知烨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像你一样。”
柳漠澜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江知烨见状,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们在花田里走了很久,沿着田垄慢慢踱步。江知烨会时不时地停下来,帮柳漠澜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或者指给他看某株开得特别饱满的薰衣草。柳漠澜话不多,但会认真地听,偶尔应和一声,眼神温和。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柔和,给紫色的薰衣草田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调。远处的修道院在夕阳下显得更加宁静,钟声再次响起,悠扬而悠远。
“该回去了,”江知烨看了看天色,“再晚,汽车就没了。”
柳漠澜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花海,眼神里带着一丝留恋。他们转身,慢慢走出薰衣草田,穿过修道院的后院,和门口的老修士道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疲惫,靠在巴士的座位上,谁也没怎么说话。窗外的风景渐渐暗淡下来,天色一点点沉下去,远处的山丘变成了模糊的剪影。柳漠澜靠在窗边,似乎有些犯困,头轻轻点着。江知烨见状,小心地伸出手臂,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柳漠澜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江知烨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心里既安稳又有些紧张。他知道,今晚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口袋里的小盒子硌着他的腿,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戒指,铂金的指环上,刻着一朵细小的鸢尾花。鸢尾是法国的国花,他觉得那花形优雅,而且是他们珍贵回忆地象征。他还特意找了当地的工匠,在戒指内侧刻了两个小小的字母,是他们名字的缩写。
回到马赛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点起了路灯,昏黄的灯光洒在石板路上。他们提着简单的行李,慢慢走回公寓。楼道里有些昏暗,墙壁上贴着旧报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打开公寓的门,迎接他们的是一室的寂静。江知烨先去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不大的空间。
“我去煮点东西吃?”江知烨放下行李,问道。
柳漠澜摇摇头:“不太饿,喝点水就好。”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显然是累坏了。
江知烨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递给柳漠澜一杯,自己坐在他旁边。“今天走了很多路,”他说,“累坏了吧?”
“还好。”柳漠澜喝了口水,看着他,“普罗旺斯很美,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江知烨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上,“其实……我今天带你来,还有别的事。”
柳漠澜微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江知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放下水杯,转过身,正对着柳漠澜。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漠澜,”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柳漠澜想了想:“快二十多年了吧。”从少年时在国内相识,到后来一起经历生病、战争,再到漂洋过海来到法国,时光确实匆匆。
“是啊,快二十多年了。”江知烨点点头,眼神温柔,“这二十多年,我们一起走了很多路,看过很多风景,也经历了很多事。我有时候会想,这辈子能遇到你,大概是我最大的幸运。”
柳漠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能感觉到江知烨语气里的郑重,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跳也不由得快了起来。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在很多人眼里是不被理解的,”江知烨继续说,目光紧紧锁着柳漠澜的眼睛,“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踏实,觉得心安。在医院的时候,我不敢说,不敢想,但到了这里,我忽然觉得,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盒子是深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来被珍藏了很久。他将盒子放在手心,看着柳漠澜,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柳漠澜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呼吸微微一滞。他看着江知烨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我找工匠做了很久,”江知烨拿起戒指,声音有些发颤,“鸢尾花,我觉得很像你,清冷,温柔,又很坚韧。内侧刻了我们的名字缩写,我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着柳漠澜。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那里面有深情,有忐忑,还有满满的爱意。
“漠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们还能走多远,但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不管是在这里,还是以后去哪里。你愿意……戴上这枚戒指,让我陪你,走接下来的路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微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巷弄里的动静。柳漠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江知烨,看着他手中那枚刻着鸢尾花的戒指,酸胀感瞬间涌了上来。
他没有想到,江知烨会用这样的方式向他“求婚”。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异国他乡,这样的举动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看着江知烨紧张得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期待,喉咙有些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知烨见他沉默,心里更加紧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柳漠澜的眼眶慢慢红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带着些许惊讶、感动,和难以言喻的情绪。
柳漠澜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碰了碰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上面刻着的鸢尾花纹路清晰地印在他的指尖。他看着江知烨,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知烨……”
江知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戒指,等待着他的回答。
柳漠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看着江知烨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满满的爱意。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个极浅,却无比温柔的笑意。
“我愿意。”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江知烨的心上。他瞬间松了一口气,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戒指,轻轻执起柳漠澜的左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尺寸刚刚好,铂金的指环贴合着他的指骨,那朵精致的鸢尾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指尖,仿佛融入了他的生命。柳漠澜看着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看江知烨,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江知烨站起身,将他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无比的珍惜和满足。两人靠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谢谢你,漠澜。”江知烨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漠澜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从普罗旺斯带回来的薰衣草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江知烨才慢慢松开他,看着他手上的戒指,眼神温柔而满足。“饿了吗?”他问,“我去做点吃的,冰箱里还有你喜欢的草莓冰淇淋。”
柳漠澜点点头,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他看着江知烨走进厨房,打开橱柜的声音,拿出锅碗瓢盆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汇成了最动听的旋律。
他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鸢尾花戒指。月光下,铂金的光泽柔和,鸢尾花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枚戒指,更是一份承诺,一份跨越了时间和地域,在异国他乡悄然绽放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
厨房里,江知烨正在煮面,水烧开的声音“咕嘟咕嘟”地响着。他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客厅里的柳漠澜,看到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戴着那枚戒指,心里就充满了暖意。
这个九月的夜晚,在马赛巷弄的小公寓里,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场简单的求婚,一枚刻着鸢尾花的戒指,和两个相爱的人,在寂静的时光里,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诺言。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远处地中海的气息,也带着普罗旺斯薰衣草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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