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下渗出,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钻入竺星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凄凉。她屏住呼吸,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传来周姨带着浓重鼻音、刻意提高的询问:“谁…谁啊?”
“阿姨,是我,竺星。”竺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刚才好像听到您这边有声音,有点担心,您没事吧?”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周姨红肿的眼睛暴露在光线下,脸上泪痕未干,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没…没事,竺星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她试图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狼狈。
“做了个噩梦,下来接杯水。”竺星的目光越过周姨的肩膀,落在她身后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床边的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盒子有些破旧,红色的漆掉了好几块。
周姨注意到竺星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就太过刻意,竺星眉头微微一皱,视线落到了周姨手上,那似乎是一张照片。
“阿姨,您…哭了?”竺星没有绕弯子,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是不是想您女儿了?”
提到“女儿”两个字,周姨强撑的防线瞬间崩塌。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几乎站立不稳。竺星连忙扶住她,将她搀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小小的值班室里弥漫着悲伤和一种陈旧的绝望气息。竺星扶着周姨在床边坐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递过去纸巾。看着周姨不住的落泪,竺星身上带的纸都快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节发白,声音嘶哑破碎:“是…是囡囡…我的囡囡…” 她颤抖着手,将照片举到竺星面前。
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梳着清爽的马尾,笑容明媚,眼睛弯弯的,清澈透亮。如果在现实世界,也是会被人称赞的可爱女孩子,只是在这个世界……竺星再仔细一看,她的心猛地一沉——那双眼睛的神韵,竟与应蝶有几分惊人的相似!只是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更稚嫩、更无忧无虑,而且,不如应蝶漂亮的如此张扬和有攻击性。
“她叫小雅…三年前…也是在这里…”周姨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痛苦,“她…她被那些人…逼得从…从楼上跳下去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听起来十分艰难。
“那些人?”竺星的心跳加速,脑子里应蝶被欺负的身影不断浮现。
周姨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牙关紧咬:“就是现在那个…那个被捧上天的‘校花’!还有她那当校长的爹!当年带头的就是她!小雅被她们堵在宿舍、在厕所…骂她‘丑八怪’、‘怪物’…把她的书扔进垃圾桶…往她床上泼脏水…拍她的照片到处传…”周姨泣不成声,“她们…她们说小雅长成那样,活着就是污染环境…我的囡囡…她才十六岁啊!”
果然是她,那个嚣张跋扈的霸凌女,原来她手上沾染的鲜血,远不止应蝶这一份。
“校方呢?警察呢?”竺星追问,心中确是已有了答案。
“警察?”周姨发出一声惨笑,充满了绝望的嘲讽,“校长一手遮天!说小雅是学习压力大,自己…自己想不开…监控‘恰好’坏了…那些小太妹家里都有钱有势…最后…最后只赔了点钱…连个道歉都没有!”
她用力捶打着床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压下去了…全压下去了!我闹过…可他们威胁我…说我再闹,连这份工作都没了…连囡囡最后待过的地方…都守不住了…”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席卷了周姨,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竺星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用力捏了捏,试图传递一丝力量。“阿姨…小雅不会白死的。”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些作恶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不论是小雅还是应蝶,我都会为她们讨回公道。”
竺星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疲惫到了极点,周姨的哭泣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最后只剩下沉重的呼吸。竺星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轻声说:“阿姨,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周姨闭着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灰发。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
竺星没有立刻离开。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着周姨似乎陷入沉睡的憔悴面容,心中五味杂陈。昏黄的灯光下,这个被丧女之痛折磨了三年、在强权下卑微求存的女人,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坚韧。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小小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简陋得近乎寒酸。她的视线落在床头那个小小的、上了锁的小盒上。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
竺星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像一片羽毛。
她试探着拿起那个那个盒子——没有上锁,她轻轻打开盒子,盒子里没什么东西,入眼就是一个用干净手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竺星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轻轻揭开手帕。
里面躺着一张学生证。
塑封的表面已经磨损发旧,但照片依然清晰。正是刚才周姨照片上的女孩——周小雅。她穿着校服,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却依然明亮的笑容。然而,这张学生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污渍——一片已经氧化发黑的、暗沉的血迹,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覆盖在照片下方“编号:017”的字样上。
017!
这个数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竺星的脑海,应蝶也是017啊?这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循环标记?周小雅是017,那应蝶呢?她会是下一个被这个数字诅咒的人吗?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竺星毫不犹豫地将这张带着凝固血迹的学生证攥入手心,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似乎沉睡的周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她快步走上楼梯,手中紧握着那张染血的学生证,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也握着一个沉重而血腥的秘密。
就在竺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值班室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原本“熟睡”的周姨,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浑浊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复杂光芒。她的视线,空洞地投向竺星离开的方向,又缓缓移向那个被打开、如今空空如也的小盒子的位置。
夜,更深了。宿舍楼死寂一片,只有那盏破旧的走廊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昏黄而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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