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宾馆三楼的房间，在接下来两天里，成了邵千无声的观察哨。她像一只蛰伏在岩缝深处的守宫，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仅通过有限的渠道，感知着外界的风声。
那则刊登在本地小报上的“招租广告”和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她需要等待涟漪扩散，并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直接联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她有她的方法。
第二天傍晚，她再次走出宾馆，换上了一件藏青色、领口有细微罗纹的Polo衫，搭配黑色的常规长裤，外面是那件轻薄的黑色风衣。她需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能听到“街头巷议”而又不至于暴露自身的地方——位于城东的一个长途汽车站附近的小面馆。
这里南来北往的人流混杂，充斥着疲惫的司机、短途贩货的小商人、以及无所事事的本地闲汉。信息在这里以最原始的方式流通，真假难辨，却往往能折射出某些真实的动向。
她选了个靠里、背对大部分视线的位置，点了一碗廉价的牛肉面，慢条斯理地吃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嘈杂声浪中的碎片。
“……妈的，最近查得严，过卡子费劲……”
“听说北边那栋楼，前几天晚上闹腾来着，好像进去了不少人……”
“哪个楼？就老街后面那个破公寓？”
“可不，神神秘秘的，也没见抓什么人出来，这两天又安静了……”
“少打听，跟咱们没关系……”
零星的对话，像拼图的一角，隐约指向她之前居住的公寓区域。有异常动静，但结局不明，这符合她对于那个“诱饵”被触碰后的预期。对方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控制或搜查，但并未大张旗鼓。
她不动声色地吃完面，付钱离开。在车站嘈杂的广场上，她看到一个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小杂货铺。心中微微一动。
她走过去，用本地语对看店的胖妇人说：“大姐，打个电话。”
“市内五块，长途另算。”妇人头也不抬，指着柜台上一部老旧的按键电话。
邵千没有拿起听筒，而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那个招租广告上的号码，旁边放着十块钱。“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问问那房子租出去没有？就说……是一个姓林的先生介绍的。”
这是试探。用一个虚拟的姓氏和中间人，去触碰那个号码背后的反应。由杂货铺老板娘出面，能最大限度隔绝自身。
胖妇人瞥了钱一眼，利索地拿起电话，按照号码拨了过去。邵千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全身的感官却都集中在那部电话上。
电话接通了。老板娘按邵千教的话问了一遍，然后听着那边的回复。
“哦……已经租出去了啊？好的好的，谢谢啊。”老板娘挂了电话，对邵千说：“那边说租出去了，刚租的。”
邵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拿回那十块钱，转身离开了杂货铺。步伐平稳，心中却快速分析着。回应很快，语气正常，甚至带着点寻常房东没租到房子的小小遗憾。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刻意。如果那边是“信使”的人布下的陷阱，他们应该会对任何咨询都表现出兴趣，甚至设法套取更多“林先生”的信息，而不是如此干脆地拒绝。
这有两种可能：一，房子真的被无关人士租下了，她的诱饵失效。二，对方极其狡猾，采用了一种更迂回、更耐心的守株待兔策略，不放过任何线索，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她倾向于第二种。
回到金象宾馆，夜色渐深。她检查了门轴和窗户的预警装置，一切完好。打开那个老式收音机，调到特定的空白频段，里面只有嘶嘶啦啦的电流白噪音，没有任何编码信息。那个沉底的关系，依旧没有回音。
她坐在椅子上，就着台灯昏暗的光，再次展开那份刊登着招租广告的报纸。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游移，像猎犬搜寻着被忽略的气味。广告本身看不出更多破绽，但在广告栏同一个版面的右下角，一则不起眼的“失物招领”引起了她的注意。
“于昨日在‘勐拉王宫’附近拾获黑色男士皮夹一个，内有证件若干，失主请致电……”后面跟着一个手机号码。
勐拉王宫？波刚的地盘。时间是她撤离公寓的第二天。黑色皮夹？她想起那晚在橡胶厂见到的“信使”那个司机，似乎就是穿着黑色裤子。这可能是巧合，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与已知线索存在时空关联的细节，都值得警惕。
这则失物招领，像另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隐隐指向了赌场，指向了波刚。是“信使”通过波刚在传递某种信息？还是波刚本身，也在这局棋里，扮演着比她想象中更复杂的角色？
她需要验证。但不能再去赌场，那太显眼。
第二天上午，她换上一件更显陈旧的海军蓝工装风格Polo衫，戴上了一顶普通的棒球帽，稍微改变了走路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外地人。她再次来到那个长途汽车站，目标是一个专门跑勐拉王宫附近线路的短途面包车司机聚集点。
她选中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正在擦拭车窗的司机，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本地语搭话：“师傅，去勐拉王宫附近，走吗？”
“走，二十块。”司机头也不抬。
“听说那边前几天不太平？”邵千状似无意地闲聊，“我有个老乡前两天在那附近丢了个钱包，黑色的，不知道有没有人捡到？”
司机擦拭的动作停了停，看了邵千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打量：“不太平？哪天都不太平。钱包？每天丢东西的人多了，上哪找去。”
“他不是在赌场里面丢的，就是在外面街上，”邵千继续试探，“好像就在大前天天快黑的时候。”
司机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大前天……哦，你说那天晚上啊？是有那么点乱哄哄的，好像听说不是丢钱包，是……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上车不走？”
司机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不愿多谈，而且他提到的时间点——“大前天天快黑的时候”，恰好与她发现公寓被搜查、撤离的时间段吻合。那天晚上，勐拉王宫附近确实发生了某些事情，并非简单的丢失钱包。
邵千没有上车，借口还要等人，离开了司机聚集点。
信息开始像溪流一样，从不同的石缝中渗出，逐渐汇聚。公寓的动静，招租广告的回应，赌场附近的异常……所有这些碎片，都隐约指向她离开原住所的那个夜晚，在勐拉王宫附近，可能发生了一场与她相关的、未被公开的搜寻或冲突。
是谁在行动？“信使”的人？还是因为自己之前传递的信息引来的另一方？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浓雾的边缘，能听到雾中传来的模糊声响，能感受到暗流的涌动，却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回到金象宾馆的房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摘下棒球帽。藏蓝色的Polo衫下，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听风数日，风声渐紧。被动等待已不足以破局。她需要一场更主动的试探，去拨动那根最敏感的弦，看看究竟会引来怎样的回响。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纸上，落在那则“失物招领”的手机号码上。
也许，是时候让“林先生”真正打一个电话了。不是为了租房，而是为了“找回”一件非常重要的“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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