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宾馆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蜡。邵千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那份本地小报,“失物招领”栏里的那个手机号码,像一只静伏的蜘蛛,等待着猎物触网。
直接回应是危险的。但精准的、经过伪装的触碰,却能拨动弦丝,通过震动来判断另一端的虚实。她需要设计一个无懈可击的“林先生”,一个动机合理、存在感稀薄,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急切感的角色。
她再次离开了宾馆,这次的目的地是城市另一端一个更混乱、监管更松的通讯市场。这里充斥着各种来路不明的二手手机和匿名SIM卡。她用一个虚构的身份和现金,购买了一部最普通的旧款功能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的预付费SIM卡。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那个“失物招领”的号码。
回到房间,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到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城市噪音最为嘈杂的时分。这个时间点,人的警惕性会相对降低,背景噪音也能为通话提供一定掩护。
她站在房间最靠里的角落,确保声音不易被门外窃听,然后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神经末梢上。
响了四声,电话被接起。一个略显低沉、带着本地口音的男声传来:“喂?”
邵千立刻用一种带着些许焦虑、又努力保持克制的口吻说话,语速稍快,这是她观察到的许多丢失重要物品的人常有的状态:“喂?你好,我……我看到报纸上的招领启事,是关于一个黑色皮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这短暂的停顿,不像是一个寻常拾金不昧者在回忆,更像是一种确认和评估。
“对,是有这么个事。”男人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热情,“你丢的?”
“是我……一个朋友的。”邵千纠正道,引入一个模糊的中间人,增加迂回性,“他不太方便直接联系。能描述一下皮夹的样子吗?还有里面的东西?”
“黑色的,皮质,有点旧了。”男人描述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里面有几张卡,一些现金,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查看,“一张照片,是个女人的背影,看不清脸。”
邵千的心脏微微一缩。这个描述……太具体了,具体得像是一个预设的剧本。一个普通的拾遗者,通常只会记得皮夹颜色和大概财物,不会如此清晰地记得一张模糊照片的细节,除非这张照片本身就是标识。
“对!对!就是那个!”邵千立刻用带着庆幸和急切的语气确认,完美扮演了一个找到失物线索的人,“那张照片对我朋友很重要!太感谢你了!请问我怎么取回来?方便约个地方吗?酬金方面好说。”
她抛出了见面和酬金的诱饵,这是最快试探对方真实意图的方式。
“酬金不重要。”男人拒绝得很干脆,这不符合一个普通捡到钱包者的心理,“东西不在我手上,我也是帮人代管的。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我问问失主那边怎么处理方便,再联系你。”
“代管?”“失主那边”?邵千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用词。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拾遗事件。对方构建了一个更复杂的层级,显然是为了避免直接接触,同时也为后续的互动留出缓冲和调查的空间。
“这样啊……”邵千语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然后报出了那个新买的、一次性手机的号码,“这是我的号码,麻烦您尽快问问,我朋友真的很着急。”
“行,有消息通知你。”男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寒暄。
通话结束。邵千缓缓放下手机,指尖冰凉。短短一分多钟的通话,信息量巨大。
对方有备而来。黑色皮夹的描述,尤其是那张女人背影的照片,极可能是一个精心设置的识别标志,用来筛选真正的“目标”。对方拒绝见面和酬金,强调“代管”和需要联系“失主”,说明其背后有一个组织或至少是多层结构在运作,警惕性极高,且目的并非财物。
他们不是在找一个丢失钱包的普通人,他们是在等一个特定的、会对这个描述产生反应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是“信使”本人?是他的某个重要手下?还是……另一个被卷入漩涡的人?
邵千感觉自己也成了这蛛网上的一根丝,因为一次试探性的拨动,而被粘附,与另一端未知的存在产生了连接。对方现在掌握了这个一次性号码,虽然无法直接定位到她,但互动已经建立。
她清理了通话记录,取出SIM卡,掰断,连同那部旧手机一起,用塑料袋层层包裹,准备稍后找机会丢弃到远离宾馆的河流里。
做完这些,她感到一阵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精神长期高度紧绷后的倦怠。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楼下华灯初上的街道。车流如织,人声隐约,这座城市的夜晚永远充满了躁动与秘密。
“弦”已经拨动,回响即将到来。她不知道那会是致命的陷阱,还是破局的关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准备好应对一切可能。
接下来的两天,邵千过得异常规律。她几乎不再出门,食物依靠之前购买的干粮和瓶装水。大部分时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或站在窗边观察,像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塑。她在等待那个“回电”,也在观察周围环境是否有因那通电话而产生的任何细微变化。
门轴的磁片警报和窗户的鱼线绊索安然无恙。老式收音机里依旧只有白噪音。那个沉底的关系,依旧杳无音信。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平静。
直到第二天的深夜。
邵千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警觉状态。突然,床头柜上的那个老式收音机,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寻常电流噪音的“咔嗒”声,随即,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摩斯电码但更复杂的静电干扰音,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消失了。
邵千瞬间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来了。那个沉底的关系,终于有了回音。这串编码静电音,需要时间破译,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她之前投出的石子,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几乎就在收音机杂音消失后的几分钟,她放在枕边另一个用于监听那个一次性号码(虽已物理销毁,但频道理论上仍短暂可被追踪)的微型接收器,竟然也发出了一次极其短暂、几乎不可察觉的信号灯闪烁——这表明,曾有一个极其微弱、试图连接那个已废弃号码的信号出现,但因无法接通而迅速中断。
两个几乎同时出现的信号!
沉底关系的回应,和“失物招领”方试图的回电,在深夜里几乎接踵而至!
这绝不是巧合。
邵千坐起身,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冰冷的理智迅速压过了瞬间的惊诧。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那则“失物招领”,可能并非仅仅指向“信使”或波刚。它可能是一个更复杂的交汇点,连接着多方势力。而她用“林先生”身份的试探,不仅惊动了设置诱饵的一方,也可能意外地,被那个沉底关系网络,或者与这个网络相关的其他存在,捕捉到了这次互动。
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她打开微型手电,用笔快速记录下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串编码静电音的节奏和间隔。破译需要时间,但这可能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具体的线索。
然后,她关闭手电,重新融入黑暗。
弦已动,音已响。她不仅拨动了自己瞄准的那根弦,似乎还意外触动了旁边另一根、甚至几根她原本未知的弦。现在,数道无形的震动,正以她为中心,在这座罪恶之城的暗夜里,交织、扩散。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她需要尽快破译那段编码,也需要重新评估那则“失物招领”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关联。
风暴眼,似乎正在向她这个临时巢穴缓缓移动。而她,无处可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