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菀去而复返,我喜不自胜。等她再度离开,我悲从中来。她走的时候,我看都没看她,只笔直地望着墙,听得她轻轻关门,是很温柔破碎的一声。等估摸着走远了,打开窗往下看,看见黄雯站在大树边,弯着腰。或许叶菀正在大树后抱着膝盖坐,或许她在哭。
我一刻也看不下去,又无从出门安慰,只得关上窗不再看。
不知何时铺了满地的“静”字,三把两把拾起来揉成纸团,统统进了垃圾桶。
我今日第一次踏实地确定,她确实爱我,超越了普通的师生情谊,我不是在妄想。
她用我最喜欢的文学的语言,含蓄地表达了她的爱。我几乎高兴得冲上云霄。
可我却只有将她推开。
我像生怕她不明白似地,一遍又一遍地把她推开。
我说,青桔子不能吃,太酸,青柿子不能吃,太涩。我在找借口指摘她的幼稚不成熟,指摘她的时候,既贬低了她的理性,也贬低了我自己——只有幼稚不成熟的女人才会爱我。
叶菀为什么会爱我?在今天以前,我常常自问自答。在课堂上感应到她的爱的时候,我是自信的,可是一旦视线远离了她,我便陷入无尽的自卑中,然后再以自负压倒自卑。如此反复。
回国任教以来,换了几所高校,始终郁郁不得志。
我和官僚打不来交道。学校这座象牙塔里也尽是肮脏污秽的官僚——管行政管饭碗的,是“学僚”,垄断学术资源的,是“学阀”——我统统看不惯。偶尔有领导稍作礼贤下士姿态的,我便当了真,以为人家真肯虚心接纳我的建议,便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去,自以为是献芹美意,却不料要么被建议书里提及的相关部门记恨,要么自己被当做笑话、视作怪人。
自幼自以为才高八斗,求学之路亦是春风得意,怎知毕业就职之后的生涯,如此潦倒。
家里妻子老母要钱补贴家用,每每给不出许多,又落人抱怨……
也不懂讨好学生,赚个口碑……
就是这样无用而满腹牢骚的我,竟然有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儿来爱。
或许是因为她年少罢,等她年纪更大些,联谊多了,见了更多男人,自然知道她眼前的这个实则有多么不堪……
原拟珍惜她毕业前最后一两个月的时光,现如今是不能了。
就这么得罪了她,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感。
浑浑噩噩,光阴飞逝,恍然已至下午,等来曹垣的夫人,协助她给曹垣办理辞职手续。
曹垣的病情总算平稳,但按医嘱要静养,不日将携妻女回归乡里。嫂夫人不识字,亦不懂现代学校里的种种流程,还生怕我坑骗她,与之沟通费尽力气,一种熟悉的疲惫感……也不知曹垣平素在家如何与她说话。或许曹垣性子慢,肯包容。
我也肯包容。兵荒马乱之际,发妻辛苦操持,独自在乡下照料老母幼儿,确实不易。何忍弃之……纵然近来“新”知识分子的风气是与“封建包办”的妻子一刀两断另娶新太太……要真的铁心离婚,该尽早离,若熬过战争之后便休妻,还算人么……
越发理解与同情代助起来。或许真如我对叶菀所说,我比代助还要懦弱……但我问心无愧。
若说有愧,有愧是只对叶菀一个人的。
曹垣走了,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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