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军中挂满了白帆,整个军营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蔺朝阳去世的消息不久就传至朝堂,引得朝中诸臣唏嘘不已。谁也没想到战争都结束了,大军即将凯旋,他却败在一场风寒之中,真是时也、命也。
然而比起内心的感慨,如何向赵重明交代才是大事。骤然丧夫失子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而且赵重明也上了年纪,他真怕她撑不住。但若想隐瞒也是不可能,大军很快就会归来,到时候一样瞒不住。
只是将军府还有一个待产的孕妇,她腹中的孩儿是蔺家如今唯一的希望,万不能有闪失,若是贸贸然派人不宣旨,怕是不妥。
德明殿内赵不疑眉头紧皱,进退两难。
忽而他转过头开口道:“大伴,你说将军府这事儿朕该怎么办才好?”
被称作大伴的是赵不疑儿时就伺候在身边的大公公,名为福全,人称福公公。福公公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面容亲和、沉稳有度,是赵不疑颇为信重之人。
他并非那等溜须拍马之辈,待赵不疑如至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包容他,有时候也会提些建议,是以赵不疑有此一问。
福公公伺候人多年,对于人心的把握和处理事情也有自己的一套,婉转二字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他弯下腰侧身低眉恭顺地说道:“陛下,老奴确有一言您看如何?”
“说来听听。”赵不疑背过去洗耳恭听。
“老奴以为,此事不能再将军府宣示。少将军夫人临盆在即,若因此有个差池,陛下难免遭人怨怼。不若以太后娘娘的名义请长公主入宫一叙,与之详谈。长公主素来坚毅,为了后辈想来定能撑住大局。”福全说出自己的看法。
赵不疑点点头,随后命人传旨宣赵重明入宫
赵重明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太后想与她叙叙旧情,嘱咐家中看好苏梓心便随小黄门入宫。
然而,入宫之后赵重明这才发觉小太监并未引她去凤祥宫,反而是往别的方向引导,疑惑道:“公公,可是要带我去见何人?”
“长公主恕罪,此次宣您进宫,乃是陛下寻您,请这边请。”年轻的内侍官不卑不亢道。
‘陛下’赵重明内心思绪万千,只觉得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也是,要是好事,陛下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只怕是战场上有什么变故。
赵重明心中忐忑,随着内侍来到了御花园。纵使是在冬日里,御花园内也少不得争奇斗艳、极妍风景,只这一刻无人无心关注罢了。
御花园内赵不疑早就在亭中等候,明黄色的身影映入赵重明的眼帘,她的心又沉下几分。
“陛下。”赵重明屈膝行礼,随后道:“不知陛下唤臣来所谓何事?”
“姑母请坐。”赵不疑殷勤的将人扶起,待其入座后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重明见他如此便知事非小事,心中甚忧追问道:“陛下有事不妨直说,可是朝阳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赵不疑自知瞒不过,可要他开口,他亦不忍心。只得示意福全上前将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奏疏奉上,随后有些压抑道:“这是兵部传来的两封文书,您自己看吧。”赵不疑撇过脸不敢看她。
赵重明见他神色凝重,便知这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然毕竟事关她的夫君儿子,无论如何她都是要看的。
她拿起一本翻看起来,其中鲜亮的‘死’字蓦地无比地放大,直刺她的灵魂,叫她头晕眼花、神情恍惚。
“长公主。”福全惊呼道,立马上前稳住她的身形。赵不疑伸出去的双手在她身形稳定之后便收了回来。
“陛下,那另一封?”赵重明颤抖着声线问道。她不敢翻开另一封奏报,她多希望哪里头埋藏的不是她儿子的生命,只是一篇普通的奏疏,即便是战败、被擒,只要活着就好,她的心颤抖着只剩一根丝线拉扯着她的灵魂。然而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妄想,若不是如此,赵不疑又岂会如此慎重。
赵不疑倒是想要对她说谎,欺骗她好叫她能快活一点,可是他不能,事实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只能点头,掐灭她唯一的希望。
赵不疑受此打击终于承受不住,骤然晕厥了过去。此时福全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了,他慌忙掐住她的人中,生怕她就此昏死过去。
赵不疑在他的怀里悠悠转醒,阳光避开屋檐斜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反倒似寒芒刺骨通体生寒,叫她的心中升不起一丝暖意。
“还请姑母保重身体,弟妹和小鸾儿还需要您的照顾,您可不能倒下。”赵不疑关切道。
赵不疑知他心意,她也不是那等软弱之辈,家中还有人需要她的照顾,她又怎会自暴自弃,她的良知和责任感让她丧失了这份权力。她端正了身子,然后起身拜别道:“臣多谢体恤,家中还有些许事物,臣便先行告辞了。”
未等他回答,她便踉跄着步子往回走,身边有宫人小心伺候着,以防她出什么意外。
身后传来赵不疑的声音:“姑母,大军十日后便会进城,这些时日您好好安排一下。”
赵重明脚步一停,复又前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那些虚礼了。当然这其中也有赵不疑的纵容,对待臣子尤其是有大功的臣子,他素来宽容甚至于有时候有些放纵,能做他的臣子不可不谓之是一件幸运的事。
临至宫门口时,有宫人递上一匣子糕点,都是蔺如鸾喜欢吃的。赵重明收拾了身上的郁气命随身的柳妈妈接下,出于礼节淡淡道:“替我谢过陛下。”
柳妈妈见她神色沉重不敢多言,遇上这些心思深沉的主子,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自己会想办法释怀的,任何想要冒犯他们的人都只会迎接他们的怒火。
两人登上马车,赵重明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赵重明抬头看着熟悉的匾额心中酸楚,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如是。
她努力平复情绪,然后直视前方,她也有场仗要打。
“祖母,您回来了。”蔺如鸾像个小炮弹一样从府内跑了出来黏在她的身上,毫不吝啬于自己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她的笑容明媚像个小太阳。
“嗯。”赵重明嘴角绽放出一个微笑,轻声嗯了一声。
“祖母有没有给我带好吃呀?”蔺如鸾撒娇道。
“你个小馋猫,祖母怎么会忘了你。”赵重明摸着她软乎乎的小脑袋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嘻嘻。”蔺如鸾笑嘻嘻地牵起她的手往门内走去。
她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有好吃的就能很快乐。赵重明感受着她的快乐,像个偷生者汲取着这份欢乐给自己力量。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重明领着蔺如鸾来到怀心苑中,苏梓心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本小传,闲适自得。她的肚子高高耸起,这是蔺家最后的希望了。因着是双胎,府中早就做好了接生的准备,只待她随时发动,便能直接进产房生产。
“娘,祖母给我带了好吃的,我们一起吃啊!”刚踏入院子蔺如鸾便如一个花蝴蝶奔向苏梓心。
苏梓心被她的声音惊醒,对着女儿温柔的笑道:“好哇。”
随后便在柳儿的搀扶下起身欲要行礼,赵重明立马上前阻止,轻喝道:“早就对你说过了,不用如此多礼。你看看你的肚子都多大了,小心伤着。”
苏梓心轻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有太医令的看顾,儿媳这胎都没受什么罪,太医令也说儿媳这胎养得好,必能平安生产。”
蔺如鸾并不掺和她们的话题只时不时往她们的嘴里塞点心忙得不亦乐乎,两个大人也不扫兴,任由她胡作非为。
“说是这样说,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多注意,咱们家也不兴那些虚礼,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己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赵重明拉着她的手坐下,语重心长道,说着心中又有些酸涩,不得不止于此。
“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梓心心思敏感见她神色有异小心道。
“没。”赵重明与之相处不多,没想到她竟这般敏感,急忙否认,随后又说道:“今日太后召我前去,说是东郊皇庄的温泉不错,冬日里寒冷,易着风寒,我想着你怀着身子不如去那里待产,也舒服些。”
“母亲说什么呢,家中不是已经准备好产房了吗,儿媳哪里还需去别处。”苏梓心微笑道,对于这个提议不以为意。
“话虽如此,但总比不上温泉山庄来的舒适。小儿体弱,最受不得风寒,若是你们母子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好跟义儿交代啊,你若是同意我便命人将东西搬过去,顺便也将鸾儿带去,那个地方风景好,适合小儿玩耍。”赵重明有意将她引开又怎会如她意。
随后摸着蔺如鸾的小脑袋对拨弄着糕点的小儿说道:“小鸾儿想不想摘花扑蝶啊?”
蔺如鸾顿时两眼放光,冬日的景象实在淡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新鲜的景色了,仰起脖子,两眼晶晶,朗声道:“想!祖母哪里有蝴蝶啊?是漂亮的花花吗?”
两人被她那肤浅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苏梓心也不再坚持,同意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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