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过节采买东西的人多,包子铺前也排着长龙。
当灶上的屉笼被揭开,热气腾腾的白雾弥漫在众人眼前,暄软的包子被人争相买走。
轮到沈瑶和黄冬生时,秦氏对他二人颇有印象,趁着间隙问道:“今日还是要两个馒头?”
她晓得这对小姐弟在东市摆摊,偶尔会来她这里买午食垫垫肚。
不等沈瑶回话,黄冬生抢先一步作答:“不,我不买馒头,我要肉包子,给我拿十三个肉包子。”
秦氏闻言瞥了一眼沈瑶,见她没有反对,边拣包子边打听:“你们今日东西都卖光啦?”
黄冬生瞪直眼盯着屉笼里的包子,不忘点头回话:“嗯,都卖完了。”
秦氏被他逗笑,包好包子递给他:“二十六文,承您惠顾。”
黄冬生将钱递了过去,提上两个热乎的油纸包塞进筐篓里,这才挑起担子跟在表姐身后离开。
“表姐,咱快回家吧。”
黄冬生想让家里人都能吃到热乎乎的肉包子。
“买些糙米和肉,上回买家去的那五斤糙米都吃光了。”沈瑶这回不怕钱不够,因为在和知味楼的任掌柜签文书时就已经提前约定好。
豆芽不耐放,往后每日送十斤,一个月送三百斤,但酒楼得先付全款。
至于腐竹,这玩意耐存放,需要多少,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即可。
沈瑶想起与任掌柜的合作,就忍不住莞尔。
任掌柜倒是想买断她做腐竹和如意菜的方子,但双方价格没谈拢,于是又提出,不得再将豆芽菜提供给其他酒楼,她还是没答应。
两次吃瘪,换了旁人定然是要掀桌子走人的。
任掌柜却没有,他十分看好沈瑶的如意菜在冬日定能大卖,遂只能咬牙退让,按沈瑶的意思拟定好文书,但若沈瑶每月交不出货,是要双倍赔付的。
沈瑶一点也不担心交不出货,只因贫农家中黄豆最多。
粮食店里五文一斤的糙米,沈瑶一共买了五十斤,惦了很久的细盐,一小罐虽然要二十文,那也得买上,再拿上五包酥饼当节礼。
买完这些,又去猪肉铺里割上两斤板油。
黄冬生看表姐从任掌柜那赚回来的钱全花出去,忍不住咂舌。
不过这钱他们以后还能再赚。
下河村。
杨文英上午在家熬了两锅豆浆,做出二十根腐竹,刚放到屋顶上晾晒就看见沈瑶和黄冬生两人的身影。
“叔、婶,阿瑶她们回来了。”
杨文英一声喊,黄杏哪还有心思刮蘑菇上的泥,忙放下手里的竹片刀出门去迎。
“娘,进屋再说。”沈瑶和黄冬生两人自进了村,就有不少人围上来朝他们打听。
黄冬生挑着担子一进院就反手关上篱笆门,把担子挑进了主屋,隔绝外头众人的视线。
五十斤大米、两斤板油往外一掏,屋里的三人都瞪直了眼。
“阿瑶,这、怎么买了这些粮?”黄杏这些日子在女儿的鼓励下也跟着文英在识字学算学。
今日挑到城里去卖的那些吃食,她在丈夫的帮助下仔细算过,就算全卖完也换不回这些呀。
沈瑶示意黄冬生继续往外掏,她则是把和任掌柜合作的事情讲给大伙听。
黄杏看着那文书,白纸黑字,上头有她阿瑶的名字,越摸越高兴。
“娘,我们饭都没吃,您看我赚了这些钱,还买了板油,晌午就给我们捞干饭,炸小鱼吃呗。”沈瑶将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黄杏。
黄杏推还给她,并没有收,“娘这就去熬油,给你炸鱼。”
黄冬生拦住姨母,将肉包子取了出来:“表姐,那我这肉包子你不吃啦?”
“我要吃猪油拌饭,炸小鱼。”沈瑶笑嘻嘻的拎着两斤猪板油跟在黄杏身后。
黄冬生苦着张脸,看向姨父,希望姨父给他做主。
“冬生,带去给你爹吃。”
“可我今日赚了钱,说好要请大伙吃肉包子的,一人一个,表姐有两个呢。”黄冬生委屈,但他得说,不说没人晓得。
杨文英和沈瑶被黄杏撵出厨房去收拾要带的包裹,在门外正好听见他的话。
“表弟,咱们中午吃猪油拌饭,晚上大家一块儿吃肉包子。”
两斤板油被黄杏熬出一斤油和满海碗的油渣,香飘数里,勾的同村小孩吱哇乱哭。
沈瑶三人在家吃的肚圆,出了村都还能听见孩子们即使被大人揍,也嚷嚷着要吃油渣。
山路崎岖,黄冬生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吓的直问:“表姐,我背篓里的东西没晃出来吧。”
沈瑶看着那装的满当当的背篓摇头:“没有。”
黄冬生这才放心大胆的往前走,不怪他如此仔细,实在是背篓里头放的东西很多。
有娘和姨母做的两双兔皮护掌,十双替换的粗布手套,表姐买的三包酥饼,一大包桑葚干,还有他买的肉包子、炸小鱼,另两个海碗里装的炒蘑和凉拌腐竹,一罐稠粥。
沈瑶提背篓的时候都觉得沉甸甸的,可爹娘和表弟还觉得不够。
就连杨文英也在旁阻止过,仍旧给装上了,可见家人的牵挂很沉重。
“哥、哥,阿瑶她们来了。”田宝珠从狗蛋奶奶家先跑了出来,拉着表妹的手进屋说话。
老人们也跟着田宝来走出屋外相迎,
不多时就有端水的,搬凳子的、拿新鲜桑葚给沈瑶,七嘴八舌问话的,沈瑶都一一回了。
狗蛋奶奶看不见,只牢牢握住沈瑶的手摩挲:“好孩子你们受累,今日劳你们再跑一趟,若是能见到俺们村里的人,就把这些给他们。”
沈瑶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手套,还有一袋桑葚干,暗中朝表姐竖起大拇指。
她之前就交代过,让表姐给老人们送些麻布,教老人们做五指手套,一方面酬谢他们每日送来的新鲜桑葚,另一方面是让老人们和采石场里的那些家人们彼此都能有个念想。
沈瑶喝了水,留下两包酥饼后,与众人告辞往东郊采石场去。
田宝来和田宝珠则是帮着村里老人们采桑叶,喂蚕,收集蚕粪,等表妹表弟一块儿归家。
太阳渐渐往下落,一行人熟门熟路抵达采石场后,沈瑶寻到一个差役,给了两文钱,要他带着去找管事的。
茅草搭的屋子里光线极暗,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就在沈瑶难以忍受时,坐在黑暗里的刑教头可算开了口。
“想赎人也不是不可,将你俩家欠的四石佃租和二两十钱的赋税交上即可。”刑教头手指敲着桌面打量着面前三人。
沈瑶眉头微蹙,这刑教头口中的赋税与她从赵里正那里打听来的有出入,可见是将杨继宗的人丁税也算在她头上。
杨文英也算出赋税差异,明白过后则是小心翼翼的看向沈瑶脸色,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黄东生则是背着背篓还在努力心算,不等他算出来,就听表姐又朝刑教头询问,“都是两年徭役?”
刑教头听她这一问只觉自个方才想多了,原以为小小佃农能拿出酥饼来孝敬他,还以为他们现下就能将人给赎走,原来连这些都不懂。
“嗯,你们可还有其他事?”刑教头从椅子上起身,站到亮处来。
沈瑶拉着杨文英迅速后退到一旁,这才看清眼前人是何模样,虬髯满面似张飞。
“今是团圆节,想求教头开恩能让我们见上一面,家里给带了些吃食。”沈瑶目光飘到桌上那包酥饼上。
这位刑教头倒也没为难她,唤来方才引荐的差役,领着她们进了采石场。
前次都是在外头见面,如今进了里面,三人看着那被开凿的半面山坡下。
一个个苦役挑着巨石往独木车上垒放,有挑不动的就被差役抽鞭子,看得沈瑶三人眼发直嘴发干鼻微酸。
转过背阴的山坡,又看到许多人在河边挑沙。
“杨继宗、黄松柏,你们二人过来!”差役冲着河边的人群喊了一嗓子。
就在沈瑶他们还在人群里找二人时,就瞧见两个瘦得和麻杆没区别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爹。”
“哥哥。”
那差役收了沈瑶两文钱,还算好说话,允许他们回窝棚歇半个时辰。
一行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返回窝棚。
黄冬生不用沈瑶吩咐,已经卸下背篓,一股脑的拿出带来的吃食,摆在两人跟前。
“爹,这是我挣钱买的肉包子,您吃。”
“哥哥,这是我做的腐竹,你尝尝!”
杨继宗看向沈瑶。
沈瑶眨巴眨巴眼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倒是拿起肉包子放到他手里,催促二人快吃。
趁着他们吃饭的功夫,大伙也从杨继宗嘴里得知万河乡活下来的人只剩八户尚在。
氛围过于沉重,沈瑶不得不岔开话题,“你把这些手套带给他们吧,是他们的亲人所做。”
杨继宗放下碗筷,接下那怪模怪样的手套。
“喏,这些是给你的。”沈瑶又将兔皮护掌和另五双手套交了过去,但杨继宗没有接。
于是沈瑶再次一把握住他的手,强行给他试戴手套。
一旁的杨文英低着头当作没看见。
沈瑶发现杨继宗今日显然特意在河边收拾过,指甲缝很干净,手指细长如竹节,麻布手套往上一套,外头再罩上兔皮护掌,嗯,很是不错。
沈瑶很满意,不枉费她娘熬夜点灯给做出来。
“这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你不戴也没人能戴,送你什么你就拿着,别推三阻四的,也别说什么配不配,我不喜。”沈瑶收回手,接着又把桑葚干推了过去,态度很是强硬。
“一包给你和舅舅,一包给万河乡那些人。”
话音刚落,沈瑶能感觉到杨继宗的眼神刷一下从手上移到她脸上,四目相对,这人原本给她丧丧的感觉突然间变得极具压迫感。
“这是你做的?”杨继宗灰白的脸色有些许暗红,一颗心止不住砰砰直跳,极力掩饰着想要外溢的情绪。
沈瑶啊了一声,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干巴巴道:“不是,是我娘给你做的,我娘说你也算是他半拉儿,天冷的时候得好好戴着,回头你要是家来,手上生了冻疮,哼哼!”
杨继宗摘下手套贴身收着,陷在黑暗中太久,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最真挚的关怀。
暖的他想厚颜无耻的牢牢抓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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