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鉴酒会在一片惊叹与赞誉声中落下帷幕,宾客们陆续散去,宋清酌正欲离开,一名青衣小厮恭敬地拦住了她。
“宋掌柜,我家主子有请。”
宋清酌抬眸,顺着小厮的指引望去,见越临正立于不远处的回廊下,斜倚着柱子,蓝色衣袍被风吹得微微翻飞,手中折扇轻点掌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指尖轻捻,略一颔首:“有劳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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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选了山庄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临窗,窗外是覆雪的竹林,清幽宁静,屋内炭火正旺,很是适合围炉煮茶。楼下人群往来,喧嚣声隐约可闻。
“哎,你可曾听说,孑绍使臣不日即将入京,听闻是要向圣上求娶温禾公主呢。”
“温禾公主?那可是我朝嫡公主,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妹,那孑绍国弹丸之地,怎么配得上那金枝玉叶?当真是白日做梦。”
隔壁的两人讨论得热烈,神采飞扬,听上去像是喝大了,丝毫不顾及周遭的人,话语间不乏对孑绍的轻蔑。
宋清酌边听边瞧着窗棂处投下的光影,光线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身上,尘埃在光中上下浮沉,映得她指尖素白。
付海引着宋清酌往楼上走,越是往里越是精致,就连沿阶的石子都铺的比外间要整齐几分。
“劳烦宋小娘子稍等片刻。”到了门前,他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叩了三下门:“主子。”
“进。”
他推门进去,然后把门阖上,一丝不留。屋内熏香缭绕,两侧摆着精致华美的屏风,桌上放了一株精心培育的兰花,开了几个花骨朵,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越临身着白色披风,竹青色长袍,袖口处用金丝勾着祥云图案,不小心沾了些水渍,氲开一片深色,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上兰草。
芝兰玉树,君子无双。
“宋掌柜到了。”付海躬身请示。
“请进来。”
门外宋清酌斜倚在廊柱上,看向楼下,这是二楼靠窗的位置,朝下看可以将整个街道尽收眼底。
【获得周明光的赞叹,声望 1】
“人的情感也可以转化为声望么?”她歪头问,脑子里浮现出拈着胡子的小老头。
【重要人物的关键情感是可以增加声望的】
她若有所思。
“姑娘,请,”付海从门内出来,恭敬道,“主子在里面等您。”
宋清酌直起身颔首,一秒恢复端庄:“多谢。”她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
屋内暖融融的,装饰典雅,墙上挂着几幅大家的山水画,紫檀木小桌上摆着茶具,茶香袅袅。
桌上兰花清香拂面,枝叶半遮半掩。
待她走近,花后逐渐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如同水墨画上最浓的一笔,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笑意,像是最烈的烧刀子酒,不可抑制地从骨子里带出些放荡不羁的劲儿,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越临眨了眨眼,斟了一杯热茶,将茶盏推过:“宋掌柜请坐。”
“多谢。”宋清酌落座,指骨触着杯壁试了试温度。她虚扶着茶杯,却不饮,只借着暖手。
越临见她未饮茶水,也未多言,开门见山:“宋掌柜今日大放异彩,实在令人佩服。”
宋清酌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道浅痕:“公子谬赞,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他眼神清明,挑眉,“宋掌柜步步为营,引赵贵入局,这可不是单单侥幸。”
宋清酌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她其实不太想与他争辩,更何况此人的眼神太过凛冽,好似将人看得透透彻彻的,以至于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四目相对间,她浅笑莞尔:“公子若只是来试探我的,那恕我失陪。”
她作势欲起身,越临却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袖口,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轻易抽离。
“宋掌柜何必着急?”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我今日找你,是想谈一笔生意。”
宋清酌眸光微动,重新坐定,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越临收回手,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宫中即将设宴,需一批上等佳酿,我想请宋家负责。”他目光灼灼,“若此事办妥,日后宫中御酒,亦可交由宋家。”
宫中。御酒。
这两个词一出,宋清酌的思绪立刻飞速转动起来。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垂眸掩去眼底的思量。
这看似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则不然。
御酒坊向来由皇家垄断,背后牵扯的利益盘根错节,这人突然抛来橄榄枝,若说是单单看重宋家的酒艺,那她是不信的。
她虽自信,却也觉得没有到非宋氏不可这个地步。
如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宫中势力更迭,有人想借机敲打,要么就是另有谋划,而她宋家不过是被推上棋盘的一枚棋子。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能借此让宋家酒馆名扬京都,日后无论是商路还是人脉,都将不可同日而语。
风险与机遇并存,此番就看她敢不敢赌。
她指尖一顿,面上却不显分毫:“宫中宴席向来由御酒坊专供,公子此言,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改。”越临声音轻快。
宋清酌凝视他片刻道:“公子身份不凡,想必不只是鉴酒会东家这么简单吧?”
越临挑眉,似笑非笑:“宋掌柜觉得我是谁?”
她指尖轻轻摩挲杯沿,语气轻缓:“有能力建立醉月楼,又能随意插手宫中事务,除了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我想不出旁人了。”
越临眸色微深,笑意不减:“宋掌柜聪慧。”
宋清酌这才有了点真心实意地笑,眸子亮了些,像是里面藏了星子:“殿下既然亮明身份,那我也便直说了——宋家酒馆虽小,但也不愿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越临兴致盎然:“说说条件。”
宋清酌伸出三根手指,笑语盈盈:“第一,宋家酒水入宫,需以宋家之名,而非充作御酒。”
“第二,宫中不得干涉宋家酿酒秘方。”她眸光坚定。
这样一来,宋家就算搭上了皇家的线,同时又不算隶属皇家,说通俗些,也就是与皇家做生意,而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利益交换。
越临指尖轻点桌面,似在思索,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可以。”
“第三,”她顿了顿,眸光微闪,“若日后有人因酒生事,望殿下能护宋家周全。”
“宋掌柜倒是精明。”越临听罢,忽地笑出声来,“你的条件,我应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殿下请说。”
“宴席当日,宋掌柜需亲自入宫督酒。”越临眸中带着几分深意,“毕竟美酒需配懂酒之人。”
宋清酌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莞尔一笑:“合作愉快。”
两人谈话间,菜品已经上了个七七八八,精致的碟盏在桌面上错落有致地铺开,每一道菜都透着特有的精巧雅致。
“那就敲定了,回头我叫人把商契送到宋家。”越临执起玉箸,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是好看,连咀嚼的动作都透着几分矜贵,却又不显得刻意做作。他似是在闲话家常一般,漫不经心地感慨:“宋掌柜年纪轻轻便接手家业,想必很是不易?”
早在她赴宴之前,越临就已经查过宋家——非常正经的商户之家,从祖上开始便是地地道道的酒商,往前倒几百年甚至还受过太祖册封,一家子清白得有些过分。
宋清酌夹了一筷清蒸鲈鱼,四两拨千斤:“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越临单手托腮,杯酒下肚,似是顺口:“难为宋掌柜,费尽心思拉赵家下马。”
“殿下说笑了,赵掌柜自己行差踏错,遭醉月楼驱逐,与我何干?”宋清酌放下筷子,语气轻柔疏离,否认到底。
越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低笑,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更是带了些引诱的意味。
真是半点破绽都不露。
宋清酌没在意,只低头饮了一口鱼汤。
饭毕,天色已暗,白日里刚下了雪,此时路上更是难行,越临招了招手,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宋清酌拿起帕子拭了拭唇,福了一礼:“今日多谢殿下款待。”
他扬了扬眉头:“宋掌柜用得惯就好,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来醉月楼要人。”
她起身告辞,越临也未多留,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来日方长。
回程的马车上,宋清酌靠在车壁,指尖轻轻地抵着额头,阖眸假寐。
今日一场,可谓费尽心神,虽说这本来就在她的计划之内,但不可控因素太多,人心复杂,单说赵贵就是个极大的变量,所幸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愚钝,挖了个坑便急不可耐地的往里跳。
虽然说是出了风头,却也引来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注意,这位殿下心思深沉,绝非善与之辈。
不过……她睁开眼。
既然避不开,那便好好利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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