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打破了驿馆的宁静。
孑绍人向来粗犷,就算是来朝拜也没有一点入乡随俗的念头,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通身乌黑的马,挥舞着鞭子,携着漫天黄沙和马群呼啸而来。
行至城门,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头高高昂起,长鸣一声。
他扔开缰绳,翻身跃下马。
达奚拍了拍手,他扎着一头小辫,身上还叮叮当当地挂着铃铛,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着些异域风味,看上去倒是个平易近人的模样。
他行了个蹩脚的中原礼,也不知是谁教的:“大乾太子。”
越临罕见地换了一身月牙色的袍子,整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像是话本里温润的书生,毫无攻击力。
他眉眼清朗,从容地笑着,声音温和:“达奚王子,有失远迎。”
气氛一派祥和,至少从表面上看去是这样的。
脱去了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身份,两个人此刻代表的是整个国家,这次自然不能再动手动脚。
达奚摸了摸心口,若是没有这道疤,他差点就信了。
越临十岁的时候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景明帝看不过,就把他丢到了战场上。
军营里都是杀过敌见过血的真汉子,无人在意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爷突然来战场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结果就是被冷落。
他失去了所谓的太子待遇,每天和将士们一起喝冷水穿粗布,有时天不亮就要起来戍城。
那可谓一个惨字,既苦了心志又磨了筋骨。
寒来暑往,一晃三年。
昔日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太子成长成了边疆重地无人敢惹的鹰。
达奚感到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咧着嘴有些笑不出来了:“太子殿下亲自出迎……我等不胜惶恐。”
“客气,”越临微微一笑,抬手相迎,君子风度拉满,“驿馆内派了侍卫,若有事随时吩咐他们,过几日宫中会举办宴会给各位使者们接风洗尘,到时会派人来请各位,各位可要赏脸啊。”
他笑的温和,从对面的人身上缓缓扫过,面不改色而又堂而皇之地把监视说成服侍。
越铮站在越临身后,感觉脸有点发烫。
“那是自然。”达奚咬着牙。
一番言语试探后,越临摆摆手:“带王子去安顿吧。”
态度随意,好像对方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
达奚压着脾气,拉住后边即将暴走的副将。
无风上前一步:“各位这边来。”
待使臣走远,越铮拧着眉头开口:“殿下那般激怒,他们还能面不改色,看来所图不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懒懒地勾着唇,漂亮的棕色眸子里带着一股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劲儿,似笑非笑,“大不了我就再杀他一次,看孑绍的皇帝还要不要这个废物儿子。”
***
另一边的达奚被安置在了驿站中,他冷下脸,全然不复方才地温和模样。
“王子,他们欺人太甚!”副将拍案,神色愤慨,用着孑绍话叽哩咕噜地骂道,“这分明是下马威。”
“您在孑绍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就连宫中仆役的住所也没有这般简陋!那侍卫还说什么入乡随俗?明摆着是欺我们有口难言!”他说了半天,发现自家王子端着茶水,丝毫不慌,“王子!这茶还是凉的!”
“海茨,这不是孑绍。”达奚轻飘飘得开了口,一句话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面带警告,“别节外生枝,我们来是有正事要办。”
海茨沉默了一会,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对了,乌拉尔在哪?”他似是忽然想起般,脸上洋溢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小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说过好多次,可是她太喜欢中原的酒了,那总让她挂念,她今日就像是出了笼子的小鸟儿一样高兴。”
“刚才有侍卫送了消息,说是到了什么……”海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
“好像是什么宋家酒馆。”
***
宋清酌今日罕见地没去酒馆,她看着玉珀的背影,在思考要不要给他请个夫子。
往常人家孩子五岁便已经开始去读书了,可玉珀如今六岁也还未是正式上学。本来宋父在世时还在张罗着给儿子请个夫子,谁知世事无常竟突然病去了,宋清酌来了之后又忙着酒馆的事,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宋玉珀也听话,她不提他也不主动要求。
她叹了口气,招招手:“玉珀,过来,阿姐有事和你商量。”
宋玉珀闻言放下手中的酒坛,迈着小腿到了姐姐身边,宋清酌顺势把他拎上板凳,商量道:“玉珀,阿姐给你请个夫子好不好?”
他瞪着圆滚滚的双眼,咬了咬唇,搅动着手指,似玉的小脸蛋上全是纠结:“有了夫子,阿姐还会要我吗?”
宋清酌失笑,捏了捏他一本正经的脸,宋玉珀正是婴儿肥还没褪的时候,手底下的触感软的不像话;“那来日玉珀会抛弃阿姐吗?”
“不会。”语气截然。
“只要玉珀还需要阿姐,阿姐永远不会不要玉珀的,”她眉眼弯弯,伸出小指头,“拉钩?”
两只大小不一样的手勾在一起,“一言为定。”
外面突然传出拍门声响,一道粗犷的声音随之而来。
“宋家小娘子在家吗?你家酒馆有人闹事。”
宋清酌摸了摸玉珀的头,连忙起身:“乖,阿姐出去一趟。”
毕竟这是身家性命,酒馆遭殃她也活不了。
她心里暗骂,然后步履匆匆地朝酒馆赶去。
等到她到了酒馆的时候,管事的小姑娘都快要气哭了。
那是她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和她差不多大,被家里人买了五两银子,泪水涟涟的好不凄惨,她本来是想买些打杂的伙计的,一时心软便将其一起带回来了。
谁知这姑娘在算账上可谓是天赋异禀,她就顺理成章地把人留下做了个管事。
店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打翻的酒坛和推倒的桌椅,看热闹的人见东家来了,自觉地让出条路。
季柠看到宋清酌进门就开始嚎,委委屈屈地指着中间的人告状:“宋娘子,这人吃了酒不给钱,还摔我们的东西。”
她顺着纪念指的方向看过去,店中站了一人,面不改色地喝着酒,一条腿踏在长凳上,手里端着酒,腰间别了条火红的鞭子。
那少女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左右编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胸前,眉目妖娆,风姿绰约,额间坠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像是血泪一样点缀其间。
“客官这是做甚?莫不是小店哪里得罪了客官?”宋清酌淡淡开口,语气却带着强硬,等对方一个解释。
明眼可见,这些杰作都是眼前的少女所为。
乌拉尔回头,将脚从长凳上拿下来,歪了歪头:“你是东家?”
虽然她中原话说得很好,但还是带着一股异域腔调。
对方刚一开口,宋清酌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孑绍国人。
此次使臣进京,队伍中的女子只有达奚的王妃和她的侍女,不管对方是谁,都代表了那位王妃的立场。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道:“是。”
“管好你的下人,”她摸着自己手上的蔻丹,那只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宝石,随着动作一闪一闪的,“一群下贱东西也敢讹诈本王妃?”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好好说话。
宋清酌嗤笑一声,那双冷清的眸子里浮现出蔑视,用那种满不在意的神色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像是在看什么地痞无赖般,轻飘飘道:“原是吃不起酒,恼羞成怒么?”
乌拉尔只觉得被对方看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她在孑绍被达奚宠惯了,从没有人敢忤逆她。
今日来酒馆就没打算给过钱,对方这么一说,倒显得她穷酸。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她阴沉着一张脸,面色狠厉,猛地甩开手中的鞭子,破风声响起,带倒了周边的橱柜,“我可是孑绍的王妃,你一届商贾,怠慢了我,就不怕你们皇帝怪罪吗?”
宋清酌惋惜地看向地上的碎片,有些肉疼,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面露犹豫。
她连忙气愤道:“胡言乱语,孑绍国使臣半个时辰前刚进京,眼下还在驿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王妃。”
得罪王妃和教训一个身份不明的吃霸王餐的人,意义可是完全不同。
前者难说,后者可大可小。
所以今日就算她是王妃,现在也必须不是。
乌拉尔气得要死,可她说不过宋清酌,气愤之下只想挥鞭子,鞭风冲着宋清酌而来,被她轻挪脚步躲开。
她还欲攻击,却被闯入酒馆的指挥使压住了双臂。
她虽然会点功夫,可怎么也比不上受过训练的一群士兵。
早在宋清酌发现对方身份时,她便知道这事不好解决,使了个眼色让季柠偷偷去报了官。
到现在,时间卡到现在刚刚好。
“宋娘子,那在下就将这人押回衙门了。”虎头虎脑的青年抬手一礼,他们都来喝过宋家的酒,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宋小娘子不乏好感。
“多谢各位。”她眉睫轻颤,眼里盈满了感激,然后目光越过一群人看向后方的红衣少女。
反正已经将人得罪死了。
这条路就没必要了。
她想着,朝对方勾出一个挑衅的笑。
欠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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