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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母亲

2023年8月21日上午,我的母亲,归鹤,正在我们共同居住了将近十年的房子里给一盆绿萝剪枝。我于七点二十六分醒来,母亲已经收拾好她的工具,坐在客厅的桌前继续创作她的小说。在过去的生活里,这样的流程是每日常态。这之后,我会去洗漱,自己准备早餐,然后出门上学。前不久我刚刚结束大学生涯,因此最后一项成了去阳台阅读。

不知各位是否觉得这样的家庭氛围有哪里不对?

嗯,是沉默。我与母亲彼此不发一言,我们的家里只有钟表抵达和她的钢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好奇无可厚非,我也无意向各位隐瞒此事——二十四年来,她从未对我说过一个字。

不过写在此处并无抱怨或是责怪的意味,我只是好奇,并且也是带着这个疑问才踏上了寻找父亲的路。

过去同校的男孩子总爱挑起事端,像放养的鸭子一般聒噪,他们在走出楼道口之后就模仿母亲打手语的样子并做出鬼脸,嘲笑我也应当是个“小哑巴”。

我拾起路边的石子砸他们的脑袋,“你们才是哑巴!你们都是!”

他们怪叫着踢着屁股逃跑了,却依然在拐角冲我吐口水。我并不明白为何不说话成了他们的笑柄,抓了抓脑袋便回了家。

那也是我第一次问母亲,“你为什么不会说话?”

她只是蹲下来,用一包湿巾擦干净我的手掌,挥舞着手臂告诉我,“嘘!这是个秘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母亲想了想,“等我们将要分别的时候。”

微波炉叮的一声把我的追问打了回去,随后我拿着烤热了的淀粉肠,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吃淀粉肠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分别的时候会在我二十四岁的上午突然到来。

四十八分钟后,我正好阅读至第三小节的中段,冰箱上摆着的那座老式自鸣钟开始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当、当、当……在第五和第六下响声的间隙,我听见母亲合上笔帽,把笔放到桌子上的声音。紧接着她长舒了一口气,挪开椅子朝阳台这边走来。她的影子拨开几盆绿植宽大的叶片,将我手中的书页也笼罩在阴影里。

“述,把我的剪子拿来。”她比划着手语对我说。

大多数时候,她的小剪子都会放在客厅茶几的下层,不过今天并不在那里,而是摆在窗台上,紧靠着她钟爱的两个玻璃花瓶。

我在中途停下来看了看她端正摆放在桌子上的手稿。最近十年来她日日如此在桌前创作,今天倒是结束得格外早。在最上面的一张上写着这部作品的名字——《倦鸟归林》。

阳台上,母亲陷在那张竹编躺椅里摇晃着,这把椅子没比我小几岁。她拿了剪刀就侧着身子扯住一根生长得过于恣意的绿枝,“咔嚓”。我就在她旁边的马扎上坐下,打算继续阅读未完的第三小节。

“咔嚓”。

书里讲到赶路的青年匆忙跑进破庙里避雨,这与大多数志怪故事相似的情节设置却没有引来俗套的展开。也许作者也想避免落入无趣的程式,他让青年在破庙里遇到一条黑狗,黑狗并非精怪也不是什么神仙坐骑,只是一条普通的来避雨的黑狗罢了。“咔嚓”。

青年在弥漫着灰尘气味的破庙里想到自己不堪而可笑的过去,天上炸了一个响雷劈断了院里枯树的一根树枝。青年不信什么说谎要遭雷劈的鬼话,他跳起来朝院子里砸了一个可乐罐,指着枯树骂道:“笑!你再笑!连你也敢笑我!”黑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甩甩尾巴继续圈起身子大睡。

“咔嚓。”

青年已经赶了五天的路,包里还剩下一罐可乐与一片干面包,但剩下的路程大约还有三天要走,他不禁骂起了娘,嘴里嘟囔着:“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打着手语告诉我:“述,到时间了。”“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你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我不会说话,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我说还不是时候。现在,你可以知道这些事了。”

“现在?”

“你去五月河旁边,找一个外号叫茄子的人,他会带你去找到你的父亲,你见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我猛地想起了母亲曾和我说过的“分别的时刻”。

她只笑笑,“我会比你更早找到他,我们一起等你。”母亲指着天上的太阳告诉我,“以后,我就会回到太阳上去,晴天的时候你就能见到我,阴天和雨雪天就是我在休假。你记得带上我桌上完成了手稿,去交给年华谭的编辑。”

说完这些,母亲就在躺椅里闭上了眼睛,从此不再向我挥动手臂。我扔掉书,不断推搡她的肩膀:“妈妈,妈妈……”我常常认为过去的生活是和母亲共乘小船航行在没有尽头的河流中,那一日我在医院里被迫接受了母亲再也不会醒来的事实之后,河流就突然成了断崖瀑布,我被难以摆脱的失重感包围,直到“嘭”地一声坠入水面,才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那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将母亲的骨灰盒交到我的手上,不大,也不重。我带她去了我们常去的海边,她的骨灰随着风飘进海里,我回到家中,带上她摆在桌上的手稿,叩开了五月河边茄子的家门。

“大落乡,延翠山底下,一棵老松树的下面,用三块石头压着。”这是茄子所描述的,埋葬父亲的地方。

我们的车顺着延翠山的道路一直往下,告别了山上数百块无言的墓碑,也告别了可怜的木偶老头,终于在跨越了南北数座城市之后,真正地向着父亲的所在地去。

“你对他,真没有一点印象?”茄子问我。

“没有。至少我自己不记得有见过他。”

“那归鹤呢?她也没有跟你提过?”

“没有。家里也没有他的东西,一张照片都没有。”

“小子,那你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多小?小学以前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从福利院里跟着妈妈回家,后来就一直和她住在一起,也跑了很多的地方,最后在常歌市定居下来。”

“小学……小学……啊对,那时候确实……”

听得出来茄子有事没告诉我,“我小时候,是发生过什么?”他还是对我打哑谜,“到那儿你应该就知道了。”

延翠山下的老松树不难找,这里周边几乎没有居住人家,几亩田地也早就是荒废的状态,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视野开阔。有两辆黄色的工程车停在路边,却没有看到人,只传达着一个信息:这里正在逐步开发中,日后就会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不用费力寻找就能看到一棵漆黑的老松树斜插在田地中央,树皮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杂乱地翘起或脱落。虽然是常青的树种,这棵老松树的叶子也没剩下多少了,在地上都投不出成片的阴影。周边除了野草没有任何植物,它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这里。

“这棵树,得有几百年了。”茄子抚摸着树干,像是抚摸一块故人的墓碑。

“你怎么知道?”

“听人说的呀。开荒垦田把别的树都移走了,它却留着,就是因为百年老树占着风水,没敢动。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留着它。”

松树底下果然有三块大小相近的石头,摆成三角形的模样。“这有什么寓意吗?”我问。

“没有,就是做个标记。”

“你用这做标记?能一直留在这里没动也算是奇迹了。”“嘁,你这小子,到这儿了还跟我顶嘴呢。”

这里没有墓碑,没有贡品,没有香烛,和延翠山的情景大相径庭。茄子说父亲的骨灰也早已和归鹤一样洒入了大海,这里埋着的不过是他的一些遗物。

“挖吗?”

挖呗。我们跋涉至此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日头斜斜地将要沉下去了,把我俩衬得像偷偷摸摸的盗墓贼,要不是这里实在偏僻,还真说不好会不会被人报警抓了去。他埋得不深,没多久我们就摸到一个硬硬方方的东西,是一个木盒。

“你拿出来吧。”茄子对我说。

盒子不沉,捧在手里比母亲的还要轻一些,样子很普通,没有任何花纹和复杂的锁扣。

“就这么点?”我问。

“对啊。”

“我以为至少能有衣服什么的。”

“你傻呀,衣服埋地里这么多年早烂了,还能等你来?”茄子背靠着树干,又在裤兜里摸香烟,“衣裳,用过的东西,捐的捐,烧的烧,就剩这些,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应当留着的东西了。”掂了掂,几乎没有声音,里面的东西应当很规整。

木盒的盖子和小时候用过的铁皮文具盒差不多,制作还粗糙很多,打开的时候略微卡住,不用点力是不行的。

“咔。”

“打开了。”

下一秒我手里的这个木盒就像终于熬到了使命完成的这一刻一般骤然散了架,陈年老木板的突然断裂连带着盒子里的东西一起在空中翻飞。

我看见了。

是照片。一张,两张……足有几百张,不合时宜的晚风在老松树下面路过,这数百张照片就如同蝴蝶群在我的周围飞舞,我看到每一张背面都写着一个具体的日期,每一张的正面都有着不同的内容。夕阳的余晖会在照片所拍摄的人脸上显现出万丈光芒,画面里植物的叶片也随着大落乡的晚风轻轻晃动,我看到孩子们奔跑跳跃,大人们在思虑柴米油盐或是享受丰收的喜悦,动物安眠在雪洞里,树梢冒出新芽。

不用茄子说我也知道,这些照片都由归鹤拍摄,由桥珍藏,他一张未丢,全都收在一处,成为了我能够用来缅怀他的唯一物品。

这数百张照片在我的眼前一一略过,从中我看到了特殊的一张,它悬停在离我一臂远的空中,将我视线中的傍晚霞光裁出一个规则的口子,我越过飞舞的照片蝴蝶群去捏住了它的一角,像摘果子一般将它取到眼前。

我见到了父亲,还有母亲。他们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位置,母亲在左,父亲在右,他们笑着,父亲看起来还有些拘谨,照片的对焦不太好,画面略有些糊。

数百张照片组成的蝴蝶群同时停止了空中的圆舞,转而成为落叶哗啦啦坠到了老松树下湿软的泥地上。霞光也瞬间消失,我拿着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一张合影站在无边的黑暗里。

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和父亲,是见过一面的。

时至今日-

“你们见过?”

“见过。但我不记得了,我也很惭愧。”

“我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她又在沙滩上坐下了,往后撑着身子晃着脚,“那张合影,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吗?”

“是啊。那时候母亲整理完了《倦鸟归林》的大纲,要回到常歌市给父亲看看。那是他们分别了五年之后第一次重逢,在河边的一家小餐馆

里头,父亲读完了《倦鸟归林》的大纲,他也是这份大纲的第一位读者。”

“他们还聊了什么?”

“和以前一样,聊每天做了什么,以后还要做什么。父亲给大纲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议,母亲把他们都记在笔记本上,他们让餐馆的服务员帮他们拍了这张合照。那时候母亲已经买好第二天的车票准备离开。”

“你这么说听上去是有意外要发生。”

我叹了口气,“是啊。我就是那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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