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并未责备腾蛇，谁能做到疏而不漏，大不了他赴约趟便是，自己身怀玄武之力，又有黄星在侧，天命之时尚未到来，此时的扶桑人还不足为惧。
安抚好了腾蛇，曹操开口说道：“今日这份名单多亏了公达机敏，然他身在荀府，其中腌臜事你我都是知晓的，就连文若这等君子都难以洁身自好。况他又立下不世之功，孤担忧一旦消息走漏，公达怕是有危险。”
程昱心思通透，曹操言外之意他岂能不知，开口回道：“臣明白，待会臣便挑几个好手去保护军师。”
“仲德有心了。”曹操招手，腾蛇张嘴一吸，笼罩住府邸的烟雾被吞回腹中。程府悄无声息的出现，仿佛从未离开过。
封印也被解开了，在外面守着的程武与夏侯渊手持本命兵刃，如两座铁塔般矗立在门口。
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刀入鞘。
曹操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向外走，三人亦步亦随跟在后面。等到了大门，曹操扭头看向程武，“聪孝忠敏，不错，以后多帮你父亲分担些。”
程昱躬着的身子一颤，就要跪倒在地叩首谢恩。虽无实质性的官职，但曹操能让他父子二人掌管校事府已是极致的信任。
跪倒的身子被搀住，曹操脸上的笑意被程昱尽收眼底。
“前路艰险，日后曹某还要多依仗先生。”
恍惚间程昱以为回到了初平三年的那个下午，他与曹操在军帐中见面，那时的曹操也说了同样的话。
“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程昱父子二人先行回了校事府，夏侯渊本想继续陪在曹操身边，却让人挥手赶回去和其他人报个平安。结晶里的鬼火交到了曹操手上，他握在手里仔细把玩着，那火焰倏忽变大，想要把曹操的身体包裹在里面。被一巴掌扇了个老老实实，安分躺在曹操手上不敢造次。
他的魂体突然四散开来，散入了建安坊的每一寸冥土之中，整座坊市与他融做了一体，四十六年的大魏国祚庇护着凝聚为小座小小坊市的国土。
眼睛于冥土中睁开，四处转动的眼球细细寻找着蛛丝马迹，炸药被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曹操抬眼看去，那位宫装丽人大方的跪坐在屋里，虽用团扇半遮脸，任谁都能瞧得出她不加掩饰的笑意，头微微低着，好似故意与曹操对视。身上腐烂腥臭的味道怎么也遮不住，用来敷脸的白粉簌簌往下掉，连带着掉下来的烂肉一同被等待食物的蛆虫吃掉。而炸药正埋藏在她的腹中，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藏在这。曹操收回魂体，重新凝实成人形，宫装丽人的样子让他很难不去想以前见到过的扶桑人，数百年间从未有过改变。但这趟下来他对女子的实力也有个大概的了解，能够感受到冥土注视的，仅凭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是难以对付的，想来他是非去赴这个鸿门宴不可了。不过他生前亲征遇险次数多如牛毛，如今只是再添一笔罢了，又有何妨。
今日的酆都城可是鸡飞狗跳，众鬼们惊慌的看着自己的至亲好友、平日里熟悉的友人邻居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校卫们戴上枷锁，有妄图逃脱的则被毫不留情的直接打晕。
作为荀府的大管家，他比任何人都消息灵通，程昱开始抓人的刹那，他便知道自己怕是完全暴露。但事已至此，他逃与不逃的后果皆是一死，若他知道是谁将消息告诉了程昱并先杀掉他，兴许还能将功折罪，保住他刚安定下来家人的平安。
管家枯坐在自己房间里，想要用传音术来联系尚未被抓的同僚，猛然想起传音术早已被程昱矫诏禁用了。但他不敢动用本身的力量，一旦动用天庭之力自己反而会暴露的更快。他冷不丁想起程昱那日似乎还与其他人见过面，荀攸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管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将程昱来时那日的记忆一一复现，每一段时间都抽丝剥茧，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碧绿色裙摆，他清楚地记着，荀府之中只有荀攸爱穿，传说这还是曹操送他的衣物，一直留到今日。
该死的荀攸，坏他的好事！管家站起身来，他还没听见荀府门外有校卫的动静，正好趁此机会除掉荀攸这个坏事的，好为上相除去一害——也为了他的家人能够保全。
管家站起身，正好前几日底下人送来一批人间的书籍，其中有要给荀攸送去的部分，正好借机送去伺机刺杀，自己自尽不负忠烈之名。匕首贴心存放，他眼角流下两行清泪，自己此时身如荆轲，奈何无高渐离为他送行。
他双手颤抖着推开房门，准备赴死。
“秦巧。”门口站着的人叫着他的本名，“就差你一个了，打算往哪去啊。”
秦巧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为何校事府的到来他一丝都没有察觉到。他知道这下连家人都保不住了，全家没入贱籍，自己又身死，往后……怕是没有往后了。
程昱欣赏着秦巧的表情从视死如归到绝望崩溃，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变过。荀彧荀攸站在他旁边，神色各有不同。
荀彧恼怒自家何时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个细作，又从程昱处听闻易魂丹之事，自家忠心耿耿的大管家竟魂飞魄散了，也不免得有些唏嘘。
荀攸面无表情，打量着站在程昱身后的校卫。程昱和他说过有个聪明人隐约猜到了些，如今被他委以重任，荀攸觉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苗子，如今却要变成自己的替死鬼了。
罢了，若是救不下来，替他照料好家人便是。
校卫刚想上前捉拿秦巧，自天庭中一道绿光闪过，径直劈向秦巧面前的空地。
三人同时掐诀，符咒洒出大片，在面前金光大盛，翠绿的刀气才没伤到他们。
尘埃落定，面前的平地已是坑坑洼洼，一柄巨大的偃月刀插在地里，它的主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程昱没好气的哼了声，果然让人间的腐儒荼毒的够深，他刚才差点没认出来，这关羽和生前简直是换了个人。
“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他阴阳怪气仿佛背诵一样念出一长串的名号，繁杂的头衔比他的胡子都多，“地府抓个人，什么时候还用得着你来管了。”
关羽手捋长髯，开口说道：“此人乃我天庭罪人，自有天规处置，还轮不到你们小小鬼怪来管。”
程昱差点笑出声来，“关云长，吃了几天香火真把自己当什么三界除魔大帝了。校事府抓人还轮不到你关妖来管，让开！”
关羽巍然不动，丹凤眼眯起，手提青龙偃月刀朝程昱劈来。
他知道这刀并非冲自己来，而是想要先下手杀了自己新挑上来的校卫。自己与关羽实力相差悬殊，保全自身都颇为困难，何况是保下他人。
荀攸见状幽幽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卷竹简，竹简瞬间化成水墙，拦在动弹不得的校卫身前。奈何水墙只坚持了一息，荀彧则是马上祭出本命香炉，大股烟雾喷射而出，把校卫笼罩在里面。程昱又以阿鼻火之力加上一层保障，试图护得人周全。
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可怜的校卫连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魂飞魄散。程昱站在关羽面前，指着鼻子骂道：“关妖，欺我酆都无人乎？”
关羽神色倨傲，“欺又如何。”
“打狗还要看主人，关公是连孤这个主人的面子都不给了？”
听到曹操的声音，众人纷纷闪出一条路来。曹操大步流星，眨眼间就走到关羽面前，“云长，别来无恙。”
关羽犹豫片刻，还是行了礼，”见过丞相。“
”可不敢让三界伏魔大帝给孤行礼。“曹操冷笑着，”方才听闻云长言‘欺又如何’，又杀了孤手下人，莫非是天庭的意思？“
”非也。“关羽言道：”此人无礼，关某一时性急，就将他杀了，曹公还请见谅。“
”那此人呢？“曹操指向秦巧，”此人与其同伙在我酆都布下散魂瓦，使我酆都万鬼魂魄遭损。这等恶人，云长要保吗？孤还以为云长来酆都是清理门户，未成想话本里忠义无双的关二爷竟是先杀了本就无罪的校卫。“
被曹操暗损一顿，关羽面如重枣的脸红得似乎要往下滴水，他拱拱手道：”非也，丞相误会了。关某前来酆都，正是为了此事。“
秦巧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几颗人头，目眦欲裂，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关羽接着说道：”关某奉上相之命，特来给曹公个说法。罪人秦巧，因上相对其秉公执法而怀有私怨，鼓劝他人一同来酆都布下散魂瓦企图嫁祸于上相和天庭。今上相已查清此事，已将有罪之人满门诛杀。上相令关某下来除将他们人头带来外，还嘱托关某将罪人们带回去依天规处置。还请丞相将他们交予关某，天庭自会给丞相一个满意的交代。“
”把人带回去就不必了。“曹操拒绝道：”他们既然来了酆都，凡事就要按陛下的规矩来办，天庭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剩下的就与你们无关了。“
关羽眼又眯起，”丞相是想违抗天庭吗？“
曹操不甘示弱，周身释放出大量黑色鬼气，”云长是想与酆都为敌吗？“
关羽不答话，转身一刀劈向跪在地上的秦巧。曹操手中瑶光槊乍现，生生挡下这刀，”云长如此急躁，莫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许是被曹操说中，关羽一言不发，提着刀回了天庭。
曹操终于是放下心来，校卫们蜂拥而上把秦巧用铁链困住，而秦巧早就心如死灰，同死人般任由校卫们施为。
三人齐齐上前拜见曹操，曹操让他们免礼，看着那校卫死去的地方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仲德，这小子当了替死鬼，他在酆都的家眷，需得好好照料。”他叹了口气，“公家出多少抚恤，孤以私人名义出一份同样的。至少不能让他像天庭那样，死了都白死。”
程昱遵命，向曹操告退，剩下了荀攸荀彧二人站在原地。曹操牵起荀彧的手，嘘寒问暖，“文若可有被散魂瓦影响到？荀府管家一事还请节哀，莫要为此伤了身子，日后还要多多依靠令君。”
待把荀彧送走，院内就剩荀攸与曹操二人。荀攸开口道：“明公的甜言蜜语听得人不适。”
曹操笑道：“孤与公达仲德心意相通，自然不需这些。令君身后是整个荀家，他有顾虑，孤清楚。”
荀攸接着说道：“仲德说您要赴鸿门宴，当真？”
“公达有何妙计？”
“没有妙计。”荀攸摇摇头，“但紧急时自有奇兵相助。”
“公达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荀攸慢吞吞的开口道：“明公乃聪慧之人，何须我多言。只是那孩子才入酆都不过十年，就不明不白的做了替死鬼，攸觉得实在对不起他。”
“公达。”曹操正色道：“若不如此，死的便是你我。”他又笑道：“安心吧，你我都会死的，早死说不定还是解脱。”
荀攸点点头，不再言语。曹操一路把人送回屋子，临别前荀攸再次开口：”明公，隔墙之耳，不可不除。“
曹操还没回话，房门便被关上。他算算时间，离着子时还有几个时辰，对于女子他不打算派人追捕，难啃的硬骨头还是自己上吧。
他已许久没回家了，趁此机会，回家歇歇。
夫人和孩子们在家中等了许久，期盼着好消息的到来。
而曹操终于推开了家门。
附关妖出处：
唐咸通乱离后，坊巷讹言关三郎鬼兵入城，家家恐悚。罹其患者，令人寒热战栗，亦无大苦。夫丧乱之间，阴厉旁作，心既疑矣，邪亦随之，“关妖”之说，正谓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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