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点了鸳鸯锅，汤正在慢慢烧开，白烟升起来，往旁边飘。
戴枫桥问：“你现在打算申哪个学校？”
迟白秋无意识地握住杯子，看向别处。
“嗯……我自己的话，其实想申本校，就是读研的学校。但是我爸想要我在国内读，所以我一边在写国内的，一边写国外的。”
戴枫桥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你在哪个学校读研？”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迟白秋顿了顿，“一般叫LSE。”
戴枫桥：“我记得这学校很好。”
迟白秋玩笑：“可惜学了国关。”
戴枫桥也笑了。
“那国内打算去哪个学校？”
“不知道。”迟白秋摊手，“可能要看家里人有哪个学校的人脉吧。”
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对方那太糟糕，迟白秋还是解释了一下。
“英国培养体系跟国内不一样，硕士主要是授课，出不了研究成果，所以那边申博不要求论文，看的是RP。但国内不是，我很难想象没有论文要怎么申国内博士。”
戴枫桥很清楚：“而且现在学阀现象严重，没有关系很难进去吧。”
迟白秋垂眸：“是哦。”
“就算这样，你爸也不想让你在国外读？找关系也要欠人情。”
迟白秋叹气：“就算这样，他也不想让我去国外读。除了不想让我留在外面，也因为英国贵。”
“……”
戴枫桥发现，迟白秋不是很喜欢跟别人对视的类型。
今天说话比较靠近的时候，迟白秋会下意识避开视线，包括现在，也没有在看她，视线没有落点。
戴枫桥问：“香港呢？”
香港可以承接英国的教育体系，离家近，也不需要换算那么贵的汇率。
迟白秋：“香港倒是可以，不过也得看我能不能申上吧。”
火锅里，刚刚下的肉和福袋翻滚着浮起来，白烟在迟白秋和戴枫桥之间飘起来。
犹豫了一下，迟白秋道：“其实我最近也不太确定，是读博还是找工作。”
“因为我也不知道，以我的水平，读完以后会不会有更好的出路。说不定现在直接工作赚的更多。”
“还有就是，我一直不能经济独立的话，我就一直离不开我爸。感觉挺糟糕的。没打算考博也是因为这个。”
最后这一点，戴枫桥还蛮理解的。
她这次暑假本来打算不回家直接去上海，也是因为这一点。
绝大多数家庭里，亲子关系没有那么多理解和尊重，其实就是最简单的权力关系，有地位有经济的人掌握最大的话语权。
对于她们这个本该独立的年纪来说，必须接受安排的感觉很难受。
迟白秋用漏勺在锅里舀了一下，她道：“就在想，是不是先赚钱会更好。”
漏勺里被捞起来的牛肉看起来已经熟了。
“肉好了。”迟白秋伸手，往戴枫桥那边递了递，示意她夹走。
“谢谢。”
戴枫桥拿起筷子，夹走了勺子里的肉。
“你们专业，”戴枫桥吹着还在冒热气的牛肉，抬眼问，“一般进什么岗位？”
迟白秋语气变得麻木且怅然：“一般……考公了。”
戴枫桥没忍住笑。
她道：“那你呢，找工作的话打算去哪？”
“就是不知道呀。”
迟白秋的筷子戳了下碗，无奈笑笑。
“除了本科在智库实习过，熟悉一点，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优势。”
戴枫桥拿着筷子，直立抵在碗底：“不用这么焦虑。”
她看向迟白秋，像是在安慰。
“我朋友二本，今年应届，现在已经HR转正了。所以不会找不到工作，只是看喜不喜欢。你甚至还可以考个教资，去当政治老师。”戴枫桥道，“出路很多，没必要太局限。”
对方在试图安慰，迟白秋笑着承情：“人生是旷野？”
戴枫桥笑了声：“而且，等你真投简历的时候，再焦虑也不迟。”
这可真是大实话。
“你有点像我一个本科同学。”迟白秋道。
戴枫桥挑眉：“什么？”
“嗯……就是都很有生命力的感觉。”
“是关系好的同学吗？”
迟白秋摇头：“一般，但是她很厉害，你们给我的感觉很像。”
“你也很厉害。”
戴枫桥汤勺在锅里捞出一个鱼籽福袋，放进迟白秋的碗里。
“谢谢。”
迟白秋往她那边移了下碗，方便她放。
“LSE毕业的人，不用这么妄自菲薄吧。”戴枫桥道，“还是说，这种程度的焦虑是你们学霸的正常状态？”
迟白秋低头笑了下：“是真的在焦虑啊。说实话就是有点茫然了，以前还没这种感觉。”
她咬开福袋上面的口子，有点烫。
“而且。”她放下筷子，“LSE虽然是个好学校，但不妨碍我是水硕。毕竟，如果我在国内考研，肯定考不到复旦。”
戴枫桥被逗笑了。
“真是够了。”
迟白秋：“你先开始的。”
“我明明是想安慰你来着。”
戴枫桥眉眼都带着笑，她稍微仰了下头，吊灯的光在她脸上变化了角度，暖光笼罩。
她说：“你不如先试试，等真的去投了RP投了简历都没回音，那才是该想办法的时候。工作或者读博，其实都是个围城。”
迟白秋笑了：“确实。比喻很形象。”
“Everyone in this world works based on their time zone. 有些人像是走在你前面，有的像走在后面。但其实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区里完成自己的赛程。”
戴枫桥笑了下：“《破产姐妹》里的一段台词，我蛮喜欢的。”
刚刚这段对话，迟白秋本意不是寻求安慰的。
只是她最近确实有点苦恼，聊到这里，难免有些倾诉欲。
戴枫桥说的话有点打动迟白秋。虽然这个发展看起来有点俗套，像偶像剧翻版。但迟白秋真的有种很奇妙的，被人格吸引的感觉。
迟白秋又想起来刚刚提到的那个同学。
那位同学现在正在s大读研，是个天生做学术的家伙。
迟白秋跟她一起做过小组作业，经常会因为对方特别有思想的内容输出感到自愧不如。
研究生刚开学那会，迟白秋经常在朋友圈看到那个女生的消息，因为各种事情发疯，上导师的课很紧张很害怕发疯、熬夜整理文献发疯之类的。
后来过年，迟白秋借着发祝福的机会问对方，最近上课还好吗。
对方说还能坚持，然后问迟白秋在英国上课怎么样。
其实迟白秋当时的状态很麻木。
语言问题很大，上课从来都是一知半解。
时间长了，迟白秋从最开始的崩溃到习以为常，不想去就旷课。
直到跟那位同学聊天，对方说，虽然很痛苦，但越磨砺成长得就越快，等读完再回头，肯定很多变化。
迟白秋有种感觉，就好像她身边的雾突然散了，她这时才发现她一直坐在原地，前面是别人奔跑的背影。
而吹散这团雾的，是那人奔跑经过她时带起的风。
-
商场这片晚上很繁华，楼栋之间的行车道都有投影装饰。
从商圈走到地铁站口，两个人坐不同的地铁线，进站后就要分开。
戴枫桥单肩背包，提着刚刚买的小蛋糕。
她握着手机向迟白秋挥了下手：“那我走了，有机会见。”
但迟白秋没有回应，神情像是在犹豫什么一样。
戴枫桥本来要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怎么了？”
迟白秋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问出来，一时没有开口。
但现在已经开始僵持了，她要是说什么都没有，戴枫桥应该也不会信吧。
迟白秋有点自暴自弃。
“就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你今天好像有点，呃……”
迟白秋顿住了，半天没说出口，试图用眼神让她意会，但对视不过两秒就移开了。
反倒是戴枫桥，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戴枫桥主动道：“撩你吗？”
迟白秋有点哽住。
这个用词也太直白了，虽然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她是想表达相似的意思来着，但不是这么直接的意思。
话又说回来，既然戴枫桥这么说了，就证明这不是迟白秋的错觉。
“嗯……差不多。”
迟白秋拨开刘海，有点紧张，小动作有点多。
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完全干不了大事也说不了谎，特别容易紧张。
胸口跟着心跳震，提蛋糕的手都开始麻木。
两个人之间突然安静了。
迟白秋几乎尴尬得想闭眼。
她在想，这种情况是不是本来不该说开的。就像那些小说、偶像剧里一样，两个人心知肚明开始暧昧拉扯就好了。但偏偏她缺心眼，直接问出来了。
要是迟白秋这时候能冷静下来，会发现戴枫桥其实跟她一样不自在。
“不好意思。”戴枫桥握紧手机，尴尬得快把手机捏坏了，尽量解释清楚。
“我感觉你也喜欢女生，所以……但也可能我感觉错了。”
人在太尴尬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抽离感，就好像突然抽离了这个维度，不在乎面子和羞耻这些东西了。
就像现在的迟白秋。
戴枫桥话落后，两人中间停顿了一瞬，迟白秋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
“没有。”迟白秋说，“没错。”
说完她们都愣了下。
“啊。”戴枫桥无意识发出一个单音，看着她，突然笑了。
迟白秋跟着笑了下，但其实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一团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问：“那下次还可以一起出来吗？”
迟白秋发现，戴枫桥好像有点脸红，笑起来有种很矛盾的好看：“可以啊。”
两个人都没能再往下接话，看着对方，都突然笑出声。
都挺不好意思的。
迟白秋：“对不起。”
戴枫桥也在笑：“啊？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迟白秋笑着，“现在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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