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漆黑的夜幕之下,城墙外是嘈杂的厮杀声。
敌军的突袭令退守至这里的西北营措手不及,四处燃起的火把将这座曾经繁荣的西北之城照的火亮。
落城被围困已三日,甚至更早之前西北军便节节败退,由落城城外的落川退到落城已实属无奈。
大玄同西北交界的邶国一直纷争不断,因上一任大玄国君昏庸暴政,为修建摘星阁令国力亏虚,更是让兵强马壮的邶国钻了空子,继而不断挑衅。
又是长达数年的内乱,直至几年前新帝登基,大玄朝政才算是稳固下来。只是多年国力积弱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西北战局便一直吃紧。
这些年,纵大玄朝局如何动荡,驻守在西北的杜氏一族率领西北军尚可牵制住敌军。
可两年前西北军的大将军杜蒙因私吞了军队的粮款后东窗事发自杀后,变得岌岌可危。
杜蒙此人,世代忠良,祖上皆为保护大玄西北边疆而立下悍马功劳。而他本人更是熟读兵法、善于调兵遣将,也一贯声望极好,这等收尾,不仅令西北军失去一位大将军,也重创了西北军的军心。
杜老将军痛失长子,汗颜辞官归隐田间。
西北军好似被釜底抽薪,军心不稳更是元气大伤,敌军便越发有恃无恐。
当朝的景帝委任西北军的原左大将军郭之武为大将军。郭之武追随杜蒙多年,对敌军的战术甚为了解,更是刚正不阿之人,承了杜蒙的遗风。只是难抵敌军如同洪水倾泻般的猛攻——如今在敌军眼里,落城早已如同囊中之物,残兵负隅抵抗,不值一惧。
郭之武自然是知晓眼前的形势并不容乐观,奏折一封封的往京城快马。几日前已收到朝廷的回信,增援的部队不日便可到。
只是这眼下——
经过前几日的对战,西北军早已疲惫不堪。当下敌军正猛攻城墙,落城郡守派出府兵勉强一撑。
郭之武却皱紧眉头,瞧这势头,很难讲能不能撑到天明。
落城作为大玄西北方向与多邻国往来的重要枢纽,若是失守,好比大玄的院墙缺了一角,日后阿猫阿狗便都可来偷家。
这落城,务必要守住。
敌军正用云梯攀城墙。郭之武手一挥,士兵向下倾泻猛火油,又在土罐里燃了些稻草扔出去。冒着火星的土罐见到猛火油,大火燃成一片,好似人间地狱。
敌军攻城的速度放缓,可众人却不敢有一丝侥幸。
与郭之武一同在城墙之上的郡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盘算着找几人来护送夫人孩子护送出城。
郭之武闻言喊来副将张策,要他挑几个机灵的,务必要保证郡守的妻小的安全。
张策得了令,转身匆匆喊来三人,郭之武抬首一瞧:这三人,其中一位身强体壮像是能顶出去一只虎,一位身材修长但双目炯炯有神应是不错的神箭手,可这最后一位,白弱瘦小,好似他西北军克扣伙食令他吃不饱饭,耽误了他生长发育。
这人塞进三人队中无异于滥竽充数。
岌岌可危的战局加上不用心的下属,怒火直顶天灵盖,郭之武破口:“张策!这就是你找来的精兵强将?”
张策急出了一身汗,忙解释道:“此人赵雄,正是几日前独身制伏俘虏之人。”
赵雄沉着上前行拱手礼,“小的赵雄。”
郭之武记起这个名字。
张策所言,此人虽不强悍,但身手灵活且足智,入营一年,立过几次功。因上次活擒了几名俘虏,张策便为他来邀功。西北军正是用人之际,他便许了赵雄一个仁勇校尉。
理应是要来谢赏的,可郭之武这几日因为战局脑袋嗡嗡响,焦头烂额之际只说不必了。
不过是随口应的武散。
只是未想到此人实在是说不上强壮,不像是他西北军骁勇的战士。
郭之武同张郡守有些私交,将身后事托付,便怕这羸弱的混小子误事,如今他做不了旁的只能言语之凶狠,做出些骇人模样:“小子,你且听好了,郡守一家若是稍有差池,我便将你扔进落川里。”
郭之武是个莽夫,苍髯如戟,此时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赵雄面不改色退半步领命,倒是崔胖子吓得身子一抖,替赵雄捏了一把冷汗。
赵雄受命后抬头,张郡守无意间瞥去一眼,觉得这副神情好似在哪里见过,只是当下慌乱实在是想不起来,他顾不上许多,只匆匆向赵雄几人抱拳,“有劳几位小兄弟。”
巨大的撞击声自城墙下传来,攻城的敌军推着硕大的木桩正在撞城门,弓弩手架起弓箭放箭,却仍见敌军源源不断,等郡守再一转身,也只见几人纵马离去的背影。
赵雄他们一路疾驰,大喝着“躲开”。路上遇到了集结在一处的有义之士,点头致意。
国在家在,城门若破,大玄的子民也会殊死一搏。
赵雄赶到时,郡守夫人正招呼着留下的府兵拿起武器守在府邸各个容易被攻破之地。
听到赵雄说要带他们离开,并且是郡守大人的意思之时,这位镇静的、有条不紊的夫人,才显露出些错愕。
“好的,我明白了。那大人他现在……”
“大将军自会保护大人。”赵雄且让她宽心。
夫人冷白着张脸,这些讯息只透露出来一件事——今夜恐怕凶多吉少了。
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低头摸了一把儿女的脸,要他们今后少吵架、相互扶持。女儿像是犯困了,揉揉眼问道,“娘不同玉珍和哥哥一道走吗?”
夫人当下有些哽咽,只说道,“等落城安全了,我同你们爹爹再接你们回家。”夫人抬头向赵雄示意,要他带着儿女走。
赵雄顿了顿,“卑职领的命是护送您和公子小姐一起离开,军命难为。”
“大人不走,我岂会一走了之?”
夫人与郡守是青梅竹马,成亲后不久便陪他一道来到此处,少年夫妻相依相伴,生儿育女,自然也是要同甘共苦,如今突生变故,无非死在一处便是了。
郡守的女儿小玉珍哭作一团的扑到母亲怀里,郡守夫人抱住女儿,又嘱咐哥哥好好照顾妹妹,猛然将女儿推开,要赵雄带着孩子赶紧离开。
崔胖子同马惇互看了一眼,他们自是尊重夫人的气节,可总要对的起大将军与郡守的嘱托。一时间难倒军营里的壮汉。
可真棘手。
赵雄倒是痛快,说了声“冒犯”,只见手刀如风,快速的劈在夫人的脖颈上。
时间迫人,眼见夫人昏过去,赵雄喊来崔治——因崔治壮硕一些,众人皆是唤他作“崔胖子——“愣着做什么,快来背人。”
崔胖子慢半拍的将人背起来,不禁感叹,“赵兄,要不说还是你胆子大。”连郡守夫人也敢劈,“回头郡守大人怪罪下来。念及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七八个弟妹等我养活,还请不要牵扯上我。”
马惇也冲他亮亮大拇指,表示,服。
赵雄又让马惇背上哥哥,赵雄不逞多让背起妹妹,“事出从急,不然我被扔下落川,还要劳烦两位兄弟来年清明看看我。”
大将军那话说的完全不像是玩笑。
府外传来一声巨响,好似是城门被撞开了。
马惇催促道,“快些,城门撑不了太久。”
郡守的儿子张文进十四五的年纪却是个靠谱的小朋友,趴在马惇的背后说道:“我知道家里有一条小路,通的是落山。我识得路。”
眼见破城迫在眉睫,赵雄觉得通落山出城,也免得与敌军正面相迎。
他们三人各自背着人,一开始还算快,行至半路,赵雄逐渐体力不支。
他无奈的将步伐慢下来,背后的妹妹拿着衣袖为这位大哥哥擦汗,“是不是玉珍太重啦?早知道今晚就少吃一碗饭。”小姑娘大葡萄眼,粉雕玉琢,小小年纪即便是并不完全知晓处境,可也敏锐的察觉出什么。
赵雄摇摇头,一旁的崔胖子瞧见只是叹气:“瞧你战场上十分骁勇,私下里却像个姑娘似的肩不能扛。啧啧。”
马惇在一旁托了小姑娘一把,也说:“这事儿崔胖子说的不错,赵兄,回头你跟我多举两桶水,再冲个冷水澡,半年过去保你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
举水桶、冲冷水澡,赵雄听了就头疼,汗涔涔的下落,只得婉拒:“说的极是,再说、再说。”
行至落山密林,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于落山半山处回身,见不远处火光四起,俨然是城破了。
望着城中的火光,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赵雄掏出怀中揣的一把精巧短匕首,上面镶嵌了十二颗红宝石,是他四五岁时舅舅送他防身用的。
旁人生辰都是收些七巧板、鹅形哨,可他生辰收到的是一把漂亮匕首,小舅舅蹲下身体于他平视,说这匕首漂亮却也锋利,当心伤人伤己。
小舅舅不知道为何,总是担心他叫旁人欺负,许是想他小小年纪便没了娘亲,可全然听不进他爹多次说起他爬墙上树摔断腿又掏鸡窝被母鸡啄的满院子跑的事。出门会友,一个不留神就见他迎头将比他还要高个一头的小儿打倒在地,对方捂着头跑来告状。
被欺负?他不欺负旁人便烧香拜佛了。
小舅舅偏爱他,自然将他爹的话当做耳旁风,“你爹是个窝囊废,要论打架可别指望他。”说罢又将匕首往他怀里藏一藏。
他父亲事后知道了觉得这位小舅子简直不可理喻,送什么不好偏要送件武器。
再后来他从京城跑来落城,进西北军,来时匆匆,只随手带了这把贴身短匕。
此时将短匕反手藏于袖口,他压低声音,“马惇来开路吧,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大家都小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