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幢幢,被风吹起的簌簌声、脚底踏过的枯叶声,跟着心也紧到了嗓子眼。
又行了百来步,在如此的暗夜中行走视线不好,直至行至跟前才隐约察觉不远处站立的是一人,走在最前的马惇心道不好,下意识的回头,周遭的草丛中跳出二十来个壮汉。
已然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包围。
这二十来人身着随意,皆是穿着暗色的便衣,瞧着不像是邶国敌军,应是附近山头的土匪。
崔胖子小声嘀咕,半年前就让张策剿匪,说是抽不出兵力,这下倒好,“爷今天要是折在这儿,得算张策头上。”
打头的那位不满:“说什么呢。”
崔胖子堆了笑,说:“我说哥几个长得好生英勇威猛,不似我这小兄弟像根豆芽菜。”
赵雄心里服了崔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啥时候了这位开朗大男孩还在打趣他。
赵雄缓慢的蹲下,将有些害怕的妹妹放下来,在她耳边嘱咐了句去找哥哥。
他握了握张玉珍的手,再松开时,小姑娘跑到马惇面前,马惇使使劲儿,将妹妹和哥哥一手一个抱起来。
赵雄冲那几人抱了个拳,“我们求生,大哥要的是财,我们愿意交出财物换大哥一条路。”
这帮土匪出现在这里,无非也是听到了落城的动静,趁乱出来劫财。
可实际上这一帮亡命之徒哪有好商好量的,交出钱财,就还会要人,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探探对方的态度。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此时他们几个被围的插翅难飞,崔胖子背着夫人,马惇臂上是两位小朋友,以他自己恐怕很难杀出去。
若是崔胖子和马惇杀出一条生路逃出去也是好的。
那土匪头子也不蠢,一打眼赵雄、崔胖子、马惇这几人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再一看还带着一位妇人和两个孩子,心中拼出个七七八八——正值落城的护城夜,西北军仍要派出三人护送妇孺出城,这位妇人和孩子想必是哪位大人的家眷了。
要了财物岂没有秋后算账的道理。即便是今夜这位大人陨了,可若是仍有旧友为这妇孺出头可如何是好。
倒不如趁这乱世杀个干净。
死人不会说话,将这桩命案推到邶国敌军身上便是。
土匪头子冷着脸挥挥手,其余几人便心领神会,左右上前各抓各的。
可赵雄不愧是手脚敏捷,他身量较这些壮汉小一些,低伏下身体躲过迎面之人,箭步迎头冲上去制服土匪头子,速度太快,令土匪反应不及。
匕首滑出袖口,行云流水抵上土匪头子的脖颈,赵雄生硬的说:“想是刚刚我的提议诸位不太满意,那我有个新提议,”冷风吹起被汗水打湿黏在额上的发丝,“放他们走,我留下。”
许是被他的话逗乐,土匪头子笑出声来,“你们可以都留下。”
好钢打造的好匕首,此时泛出月白的光,稍紧一紧,血珠便沿着刀刃滑落。
“那我再加上些筹码,加上您这一条命可好。”赵雄大声喝道:“放了他们!”
恐是当真怕他做出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赵雄要土匪头子抓紧放人,若是这土匪头子也是个不要命的,反拿郡守家人的性命来要挟,他便毫无胜算。
如今只是赌一赌,赌这土匪头子是否自大,觉得放走了他们待会儿也抓的住。
可这周旋的功夫便得了生机,毕竟崔胖子和马惇也全然不是吃素的。
土匪头子招呼了一声放人,赵雄使个眼色要他们快走。
马惇犹豫了片刻,最先下定决心催了一声崔胖子快走,崔胖子咬牙,先开路,马惇垫后,走前沉重的看了赵雄一眼,如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条路是赵雄自己选的,自然对这结果是有心里准备的。
等那几人走远了,土匪头子啧啧两声,像是嘲笑,“小兄弟,他们倒是走了,那接下来你呢。”
赵雄没说话,他扯着土匪头子的一条胳膊后撤。
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到好主意,无非是见机行事。
说要完成任务就此放弃也不可能。他自小便没有被如此教养,他早早亡故的娘亲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倘若他跌倒了都要他自己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
即便是他爹是个老腐朽,反对他整日舞刀弄枪,也赞许他性子坚韧。
他打小便想要做一名英雄。英雄还没做,便不能折在这种地方。
赵雄扯着土匪头子一步一步后撤,朝的是与崔胖子、马惇相反的方向,他与这帮土匪纠缠的时间越长,崔胖子、马惇被追上的可能性便越小,躲过一劫的几率便更大。
土匪头子佯装好意,全然不在乎自己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匕首,竟游刃有余的同他闲扯,“小兄弟,再往后撤可就要跟你回落城喽。难不成你是想要哥几个跟你回落城,同那敌军决一死战?”
周围有个匪发出笑声。
赵雄将匕首又贴着他的脖颈抵了抵,反问他:“会落城也没什么不好,你们不就是要来落城趁火打劫吗?干脆你我兄弟一道。”
那人又说:“我们兄弟无非是要吃口饭,可你是不要命啊,”他笑着摇摇头,“且说你打算跟我这般亲近到什么时候,你看他们已经走的远了,进了密林我们也不好追,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各奔前程去。”
“前程”这词说的有意思,可赵雄不信,瞧这土匪的样子,显然并未把他的胁迫放在眼里,一时间也探不透他究竟为何。赵雄干脆点明,“我们不如开诚布公,我放了你,怕是这夜死的头一个便是我。”
那土匪头子笑了出来,“我怎么舍得杀你。哈哈,”他向后肘击,“这姑娘实在是有意思,若是你肯跟我回寨子里做我一房,当然是这乱世女子的远大前程。”
突然袭来的肘击击中赵雄胸口,赵雄心下一惊,不知道哪里漏出的马脚,顾不得胸口痛匕首收紧,可那土匪头子脖颈擦着匕首逃脱。
他捂住脖子上的血,“老子本就是亡命之徒,死不了的便都是小伤。”裂开嘴,十分轻蔑,“到底是姑娘,心软,不曾真的想要我性命。”
赵雄被其他几名土匪摁压到地上,无力挣扎,土匪头子这才从身上撕扯下一布条,在脖子上简单的包扎。
土匪中分出一拨去追崔胖子他们,扬言“最近吃肉还是喝汤全看今晚了”,实在是狂妄。
土匪头子手中把玩着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月下瞧了瞧,是把锋利的好武器。
倒也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宝贝。
他在她身前蹲下,嘘了两声:“你丫头性子委实强硬一些,回去了必得闹得鸡犬不宁。”月影下他拧出个笑,“这性子我喜欢。”
可又说,“瞧你也不是个痴的,不如好好想想,跟我回去也不错。我黑风寨天高皇帝远,肆意恩仇,岂不快活。反正西北军是挺不过今夜了,你也无处可去。”
这世道,一个姑娘混迹在军营里当兵,无非是家人惨遭毒手或家乡被毁,当兵或是上山当匪,这土匪头子想来也没太有差。
可赵雄偏偏想要做英雄。
她父亲官至礼部尚书,母亲更是上过战场的巾帼女英雄。她在西北营整日风餐露宿,日日野练曝晒,虽不如意的事有许多,可并未吃过那么多的苦。
她既有鸿鹄志,吃这些苦又算的了什么。
她做这些,为的可不是上山当土匪。
她放软语气要他靠近一些,再用脑袋狠狠地撞向土匪头子。
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无非是出口恶气。
土匪头子却被惹恼,劈头便是挥来两个巴掌。拢在头顶高高扎起的抓髻被人狠狠扯住,赵雄被迫扬起头颅,那人拿着她的匕首抵住她的下颌,要她服软,“我们土匪最会收拾你这种硬骨头,”转头恶狠狠的说,“全当给我们哥几个解解闷。”
土匪头子扭头的功夫,脑袋搬了家,脸上尚还带着扭曲的五官,霎时大量鲜血飞溅到赵雄的脸上,土匪头子正茫然倒下,直至最后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雄再一抬头,旁的土匪皆被控制住。
利刃收鞘,年轻人蹲下去查看那土匪的切口,无意之中瞥了她一眼又快速离开,这才不甚在意的问道:“西北军怎么在这儿。”
赵雄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酸痛的身体缓慢的爬起,道:“请大人速速去救郡守家人。”
年轻人迟疑了片刻,立马明白赵雄说的是什么意思,挥挥手,让手下人朝着她指着的方向去追。
年轻人并未再理会赵雄,转身看了眼落城的方向,喃喃道:“这夜可真是漫长。”
此时落城火光四起,一面面火红色的旗帜随着呐喊声飘起,上面写着大大的赤甲军三个字。
赵雄一时有些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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