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正在烧纸,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娘,又见面了。”
她侧头颔首,算作回礼。然后拿起一摞纸钱,不慌不忙的一张接一张烧着。死者为大,她想沈清姿的葬礼上,应当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如果姓魏的还有一点良心的话。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一点动静在阿乔耳中都会被放大数倍,捏着纸钱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指甲盖上泛起了一层白。
恍然间,她呼吸一窒,一只素色衣袖越过帷帽闯入她的视野。是素雅的白色的绸缎。
吊唁者,依照着亲疏有所不同。按理说魏弈宸与沈清姿议亲未成,身着常服即可。
她印象中魏弈宸从未穿过如此素净的衣服。素到让她一眼看到了他隐埋于内心深处的挫败。
他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出身高门世家,少年得意,一朝成为天子近臣,前途无量。他不需要去学官场上的汲汲营营,更不屑去审时度势忍一时委屈。自诩算无遗策,巧借各方势力的矛盾,轻松引着他们自相残杀。
一个生性高调的人,唯一的一次低调,还是葛家宴会。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一日他穿的简朴,居然被人误以为是打秋风的落魄子弟。他往她手里塞了五颗红玉果子,说要娶她。她即将成为魏府的主母,不能在比赛中输了面子。
“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魏弈宸声音清冷沉稳,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似是自言自语。
他拿起一摞纸钱,和她一起慢慢的烧。
白纸被火舌吞噬,眨眼间便化作灰烬。
“她没那么容易死,就是躲着不肯见我。”他说的平静,带着几近陈述事实的语气。
阿乔不打算回应,好在第一次见面她装作哑女,此刻不接话也合情合理。她早就不在意了。
突然想起,之前姓魏的送了她一支很贵的簪子,簪子呢?
好像被江逸收走了,至今没还她。
无所谓了。
“害她的人,我已经查到了。“魏弈宸将手中的纸钱全抛在了火盆里,将烧的正旺的火焰扑了个半灭,火苗挣扎许久才复燃起来,”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他声音如淬冰凌,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
阿乔忍不住颤了一下,想要继续烧纸,手指却不听使唤,明明火盆是整个宅邸最暖和的地方,她却冷到几近僵硬。
他在试探她!
她现在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萍水相逢,为何要与她倾诉?还尽是些隐晦之事。
她想要起身离开,可刚听完别人的秘密就着急忙慌的逃跑,不是更加可疑?
此景此景,合该送上几句安慰,但她不会手语,想胡乱比划几下,但他回去后随便找个哑巴照样比划几下,就知她有意欺瞒,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就差把“婉娘”身份有问题写脸上了。
“婉娘!”
江逸在唤她。她连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等着他来解围。
江逸递上手帕,她立马把手帕的一角缠在食指上。虽然视野受阻,也看的见路,就是走起来很慢。她现在恨不得脚底生风,马上离开这里。
“魏公子,这是我徒儿婉娘。她一见日光眼睛就疼,自幼胆子小,不喜与生人讲话,还望公子勿怪。”江逸不动声色的把她拉到身后,那惯常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有些发冷。
阿乔隔着帷帽睨了江逸一眼,就差急的说话了,姓魏的又没有问你婉娘是谁.....
“徒弟?”
魏弈宸的目光锁在了二人拉着的手帕上,冷道:“前天早上,长宁街上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还带着刀,于是我便让护卫去探了探。”
阿乔面色略过一丝惊慌,万幸戴着帷帽,那天找人撞马车的竟然是他。就只是为了探查她是谁?不能吧....
“江公子,我是圣上特派的监察史。清河此次情况特殊,前有世家冒充山匪扰民,后有奸商哄抬物价,圣上给了我先斩后奏的权力。谁敢阻拦新政,那便是与天子为敌。“
魏弈宸抬眸,与江逸目光相撞,缓缓道:”杀无赦。”
阿乔动摇了。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告诉阿乔他才是与沈家站在一起的人。
阿乔曾亲眼看见江逸与葛家会面。事情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江逸依然噙着笑,看不出半分怒意。要不是魏弈宸刻意阻住他的护卫,那些乞儿早在巷口就被拦住了。
对上这份明晃晃的威胁,他依然沉稳,轻飘飘回道:“魏公子的立场,可能代表魏家?”
来的路上,江逸在马车上教了阿乔不少东西,许多是徐先生未曾点透的。
她完整读过的只有《诗经》,只因徐稚信奉“诗三百,思无邪”,才全部教了她。但有的内容就被徐稚匆匆带过,她学的一知半解。
江逸一句话,不着痕迹的扭转了阿乔的态度。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不过是君臣和谐的理想状态。世家盛如烈日,皇权却弱如星芒,追着星芒,不知何时就被灼烧而死。追随昭帝,便是与经历过三朝风雨的世家们为敌。魏氏既是大族,怎么会冒这个险?
朝堂之事太过复杂,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她现在,谁都不敢信。
她食指用力扯了扯手帕,示意江逸快些走。在沈清姿的葬礼上被认出来,绝对不是好事。
感受到手帕一头的用力,江逸唇角的假笑如春水融冰,和煦了起来。一阵风过,吹落梅花枝头的叠雪,露出本就清丽的绯红。
江逸眸底寒意尽消,看着她柔声道:“婉娘,我们回家。”
他牵着她走了许久,这条路她过往一个月常走,如今却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原以为她会在这所宅邸住到年后,从这里出嫁做他人妇。
哪曾想再次回来,是看自己的葬礼。
“先生,”那天夜里她隔着小门,她莫明认下了这师徒身份,次日便称他为“先生”,“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先生要是有事就先去忙罢。”
“好,我晚点来接你。“江逸解开手帕,揣入怀中,离去前又补充了一句”晚上一起回去。”
江逸走后不久,阿乔就听到前厅一阵喧嚣,她急急走去,找了个廊柱作掩护。
她皱眉张望,依旧什么也瞧不真切,想撩起帷帽,又恐给沈家惹祸。
“呵,不过是个养女,我能代表葛家来吊唁已是给足了沈大人面子。本公子爱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庶子说三道四?”
是葛萧风。那个天天惹是生非的葛家嫡子。
今日来的人,都是看着沈太守的薄面。而葛萧风从进门起,非但举止轻浮,把沈府当花园逛,还穿了一身绯红锦袍,大老远就能闻见酒气和脂粉甜腻的味道。
“死者为大,这毕竟是我妹妹的葬礼。葛公子要是心不诚,还是请回罢!”
沈清云面露愠色,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还是控制不住脾气。氛围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今日之事,不是他忍一时意气就能解决的。葛家敢如此,无非是断定沈宜之太守之位不保,说不准还会祸累全家,落得个充军流放的凄凉下场。
“你让我回我就回?你算什么...”
“哥哥!”葛萧红笑着打断,声音柔软,神色轻慢,“何必生气呢?沈府这么冷,咱们早些回去罢。”
沈府是皇帝拨的住宅,沈家来便叫沈府,李家来就是李府,而没有官职的人,即使权势再大,住所也只能称宅。
可这府邸已经历经了三朝洗礼,就算每年修葺一次,也弥补不了岁月赠予的斑驳裂痕。
葛萧风一想也是,他昨夜宿醉,大清早的还被不长眼的管家摇醒,气急之下狠狠踹了几脚,全都被老滑头躲了过去。他瞄了眼身旁被他无意误伤的梁玖儿,眸波流转,还泛着水光。与其在这又冷又破的地方给一堆衣物吊唁,不如早些回去醉倒在温柔乡中。
他提步走出灵堂,猛地想起这沈家庶子之前在王家宴会上还冲撞过他,近日两家的明争暗斗他也有所参与,他转头轻佻道:“这沈家小姐,死了连尸身都没有。怕是死的不清白罢?”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不妙。
谁都知道沈清姿不是今日的主角,今日能来的,要么是还站在沈家一边、身上有官职的,要么是尚未明确表态的世家。葛家早和沈家撕破了脸,安安静静走个过场便罢,特意让一个纨绔子弟砸场子,沈家但凡退让一步,气势上便弱了一分。
猛禽野兽尚有力弱之时,可若教同类看出,便会沦为盘中餐。
沈清云敛袖回身,厉声喝道:“送客!”
葛萧风闻言顿住脚步,两步跨至棺椁前,箕坐怒然道:“我还偏不走了!”
他一幅笑浪戏谑的模样,摆出能奈我何的姿态,场面顿时难堪起来。周遭不少等着看好戏的,跟闻着食物味道的蚂蚁似的,聚拢过来。
沈清云早就攒了一肚子的火,对付无赖,就是看谁更豁得出去。
他走出灵堂,一把抽出护卫的刀,刀光映雪,闪着寒光。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脚底一跃,三两步便将刀架在了葛萧风的脖颈上。
众人一阵惊呼,除了两家的护卫,皆纷纷后退,唯恐被血溅三尺。
阿乔暗叫不好,闹成这样,怕是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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